第219期 2022-05-24 02:08
忆我的好兄弟杨正冲同学——白云千载空悠悠
唐子翔 822
二零二二年四月十八日,我的好兄弟、大学同学杨正冲先生驾鹤西去。刚得到这个消息的瞬间,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可能呢?!因为就在十天前,我和太太才刚刚去休斯顿的医院看过他。怎么可能才这么几天,他就猝然地离去了。那一瞬间,我感到整个世界都从眼前消失,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
上个周末,我去达拉斯送别正冲,期间和他太太刘海晨(科大857校友)聊起他大学时期几件鲜为人知的往事,大家都颇感欣慰。回到家后,想把它们记录下来的念头就一直挥之不去。
杨正冲在休斯顿(2003年圣诞节)
一九八二年八月底,我去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报到。第一次离家出远门,坐了三十六个小时的火车,到达合肥时已经是深夜,我感到疲惫不堪,又饥又渴又困。从火车站去学校的途中,窗外黑漆漆一片,没有一点灯光,眼前模糊闪过的街道和建筑,显得又旧又破。我的情绪一下子低落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学校。
报完到后,同系一个高年级的同学用板车拉着我的行李,带我去我的宿舍117楼116室。进入房间,右边第一个床上铺的床架上写着我的名字。我的下铺蚊帐已经合上,隐约看到有个人在里面睡觉。我开始轻手轻脚地铺床,搭蚊帐。忽然,从下铺蚊帐里伸出一个脑袋,有人睡眼惺忪地站起来,向我伸出右手,大声说:“我叫杨正冲,是你的下铺,很高兴认识你,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我感到有点意外,慌忙和他握手,连连回答说,谢谢不用。“那好吧,你有事叫我好了”,说完他又钻进蚊帐,一会儿就听到他呼呼的鼾声。
当时我心里挺感动的,在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突然有了一个朋友。困劲过后,睡意全无,我暗暗心想,这个小伙子挺不错,一定是个热心厚道的人。以后的日子证实了我最初的印象,正冲是我到科大后认识的第一个同学,也是我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大学五年,我们俩常常形影不离,几乎无话不谈。渐渐地我发现,“好吧”,“好了”,都是正冲的口头禅。
上大一时,我其它功课都不错,唯独体育不行,刚够及格,而且一百米跑还达不了标,我挺发愁泄气的。正冲安慰我说: 别急,我有办法,让你达标。我喜出望外,问他有什么高招。他说,你跟着我跑好了!我半信半疑,开始拜他做我的短跑教练。每天晚上下了自习,我们俩就来到宿舍后面的操场,练习百米跑。夜幕下,跑道上就我们俩,他在前面拼命跑,我在后面使劲追,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果然没过多久,我的百米跑就顺利过关了,我对正冲心存感激。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为朋友的事两肋插刀也在所不惜。我也看到了他勤奋刻苦、锲而不舍的一面,这些品质贯穿了他的一生。
大学第二年,有一次,正冲突然觉得腰部有点酸痛,就到校医院检查。医生诊断是得了肾炎,留他住院治疗。他在校医院住了一个多月,肾炎好了,就又回到宿舍住。
听别人说莲子补肾,正冲就去买了一个电炉,在宿舍里熬莲子羹。他每次一定拿七颗莲子,不多不少,放入搪瓷饭碗中,加入清水,然后就在电炉上熬。没有锅,饭碗没有盖子,水蒸发得很快。有一次,他到隔壁宿舍看别人下棋,忘记了炉子上还煮着莲子,直到闻到一股焦味,才大叫一声“糟糕,我的莲子!”,连忙拔腿往回跑。在我的记忆中,“糟糕”就是正冲这个谦谦君子对人对事所能用的最重的词汇。
正冲虽然病好了,但身体还是比较虚弱,睡眠不好,学校里的饮食营养也不利于他的恢复。再加上生病拉下了两个月的功课,也不容易补上,系里的老师建议他休学一年回家休养,正冲也觉得可行。822班辅导员马宪萍老师对我说,我看你和杨正冲关系挺好的,你就把他送到上海,看着他上了去江苏启东的轮船,你就回来。私下里,正冲跟我说,既然已经到了上海,你就跟我去启东好了!于是我们怀揣着小诡计,高高兴兴地乘火车去了上海。
到了上海,正冲带我去交大找他的中学同学,我们在那儿借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我们兴冲冲地直奔十六铺码头,准备乘船渡江去启东。到了码头,我们傻眼了,没票!售票窗口显示当日无票,次日的也售罄。我们一边在人头攒动的码头瞎撞,一边讨论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突然,听见有人在低声叫卖去启东的船票,我们赶紧冲过去,想买下他手中的票。那人有两张票,而且是当天的,我们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但再一打听,心一下就凉了,每张票都要比正常票价高两倍的价钱,原来我们遇到的是黄牛。捏捏口袋里所剩的钱,仅够买一张高价票。我俩犹豫了起来,黄牛在一旁不停地催促。最后我们咬咬牙,买了一张高价票,让正冲一个人独自回启东。这事直到今天,我都后悔不已。如果当时再想想办法,也许我就能够看到正冲的父母、哥哥、姐姐,看看他长大的故乡,唉,少不更事啊!
正冲才思敏捷,对现代诗情有独钟,也很有见解。大学期间,他创作了大量的诗歌作品。他有敏锐的观察力和丰富的想象力,他的诗歌立意新颖,构思巧妙,语言朴实优美,感情真挚动人。在一首题为《我是一朵飘向世界的白云》的诗中,他写到:
想起我的时候
抬起头好了
白云,他们都是我的兄弟。
如今,他真的像一朵白云一样飘走了,留给我们的是永恒的诗篇和无尽的思念。
大学毕业后,我们先后都来到美国求学、工作,彼此一直保持着联系,也曾有过几次短暂的相聚。2001年秋天,正冲带着一家人到明尼苏达来看望我们。在苏必利尔湖边,看着孩子们在草地上欢快地奔跑,追逐着海鸥,我们是多么的开心惬意。2003年圣诞节,我带着全家人到达拉斯拜访正冲和海晨。正冲不辞辛苦,亲自开车带我们去休斯顿,和科大的老同学相聚。
杨正冲(左)和作者(中)在休斯顿(2003年圣诞节)
后来在和正冲的交流中,我了解了他到美国之后的一些情况。他完成了物理和电子工程两个硕士学位,一直在半导体行业做研究开发工作,尽情地施展他那过人的才华。他和海晨恩爱有加,家庭美满幸福,一双儿女长大成人,都十分优秀。善良正直的正冲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他待人真诚,尽心尽力,帮助和影响过许许多多的人。
去年秋天,我得知正冲生病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不敢相信。每当想到他承受着疾病带来的苦痛和煎熬,我就心痛不已。在和正冲通话的时候,他依旧象往常一样心平气和,平静地对我讲述他的病情和治疗情况,就像一位科学家在讲解一个科学问题,从不怨天尤人。他在和疾病顽强抗争中表现出的勇气、力量、坚忍和信念,让我十分感动,非常敬佩!
今年四月初,看着疫情渐渐好起来,我和太太决定飞到休斯顿,探望正冲和海晨。四月八日下午五点,我们应约来到医院病房。那天,正冲的精神挺好,胃口也不错。他一边用着晚餐,一边慢慢地给我们讲最近的治疗情况。那天,我们聊的最多的还是孩子——他们出类拔萃的女儿、懂事感恩的儿子,还有他们可爱的小外孙。在那个短暂的片刻,他好像忘记了疾病和痛苦,一切都象从前一样的美好。临别时,我们互道珍重,相约等他病好以后,再去达拉斯看他。谁料想,这一别竟成永诀!如果那日有知,我们一定会放慢离去的脚步,再多陪他说些话,再多看他几眼。
作者在杨正冲追悼会上发言(2022年5月14日),屏幕显示正冲大学期间写的一首诗
在达拉斯送别正冲的这几日,我有点恍恍惚惚、魂不守舍,总觉得正冲并没有走,这一切也许只是一场噩梦。直到离开达拉斯的那一天,我坐在飞机上,望着窗外的白云伸手可及,脑海里又想起他的那首诗,刹那间悲从中来,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直到那一刻,我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一切都是无法抗拒、无法改变的冰冷残酷的现实。
我知道,终有一天,正冲和我还会相见的。在天上,在白云中间。到那时,我们一起随着白云,飘过启东,飘过合肥,飘过德克萨斯,飘向世界。
——2022年5月20日写于美国明尼苏达
【作者简介】唐子翔,1987年毕业于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1993年在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化工和材料系获得博士学位。曾在MIT、Medtronic、PPD等公司任职,长期致力于医疗器械和生物医药的开发研究。
文图编辑:沈涛
排版编辑:俞霄,许赞华
感谢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