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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大瞬间副刊——逃票

(2021-08-28 16:23:02) 下一个

【科大瞬间】第102期 | 董立民 7754


逃票
——知青故事之二



我们插队的地方冬天非常冷。农村没有暖气,鲁西南地区也没有火炕。我们住老乡家的房子,三间房,中间是木门,两边各有一个窗户,窗户是木棱子做成的,上面贴了一层窗户纸。既可以透亮,也可以挡风。只是窗户纸经常会破,冬天刺骨寒风,就从破口处吹进房间。屋里屋外温度,几乎没有差别。我们宿舍里,有一口水缸,白天打满水,第二天早上用来洗脸。冬天的寒夜里,水缸里常常结了冰,第二天,需要砸开冰方可取出水来。好多知青,手上都长冻疮,又红又肿,有的地方还裂开口子出血了。

有一天下雪,与志强、晓峰同宿舍的李刚,一时激情燃烧,到外面弄了一盆白雪,光着膀子,用白雪来擦身子。宿舍的男生都跟着学了起来,一起用雪擦身。

后来我们宿舍的人冻得实在受不了了,知青们就合铺睡觉。我们宿舍六个人,挤在三张床上。三张床摆放在一起,就像电影里东北的大炕,六个人的铺盖,每个人只占半个床的位置。每人有自己的被窝,但是上面盖的和底下铺的都加倍了,所以感觉特别暖和。

这样睡了大概有一个多月的样子,有一天大家都觉得身上痒,才发现衣服上被子上都生了虱子。大概有人去实验田值夜班,睡在那里,带来了虱子。小郭从小没有经过这种事,就受不了,坚决要分开,立刻把床拉开。不能合铺了。生虱子的事情传到组长那里。石桂兰组长一声令下,让我们把换下来的衣服抬到厨房,放在做饭大锅里煮。虱子煮死了,也把衣服煮花了。又去队里要来了杀虫的六六六粉,撒在屋里地上,床板和褥子之间。还把被褥放在太阳底下晒了好几天。

那口煮衣服的锅,用清水刷了几遍还要用它做饭。那天晚饭做的是疙瘩汤。疙瘩汤是用油和葱花呛锅,加水烧开,再做成米粒大小的面疙瘩,放进去烧开。加一点酱油和盐。平时疙瘩汤是大家最喜欢喝的。都知道为什么,那天的疙瘩汤,剩下了一半。

因为要防止以后再生虱子,男生大都剃了光头。只有志强和晓峰怕影响在女生面前的形象,拒绝剃光头,成了男生中的异类。到饭厅吃饭时,男生们一摘帽子,就像一溜电灯泡,也是一道“靓丽”放光的风景线。

冬天会战虽然艰苦,但是没过多久就到了春节。春节是中国老百姓最重要的节日,就连会战都要给春节让路。大队给我们放了15天的假,还特意为我们杀了一头猪。

32个人,每人分了三斤猪肉,两斤豆油,还有几斤黄豆。猪肉是一长条,也没有东西包,只能拿一根绳绑着肉,拎在手上。回到济南时,手里提着生猪肉坐公交车,引来乘客的侧目。所到之处,乘客们纷纷避让。平日拥挤的公车上,给我们让开空间来,每一次转身,都会引起一片惊叫声。

知青一年劳动的收入很少,1975年7月,我们第一次参加当地社员分配。我们知青小组的人都在大队实验队干活,但是知青被分到九个小队参加分配。各个小队收入不等,为了解决分配不均的问题,知青组还要在组内进行二次分配。各个小队分的粮食,都放在大队专门为知青腾出来的粮仓里。分到的钱都汇总到大队,由大队会计季天玉做帐。那年金老大分钱最多,37.8元。大多数知青能分十几块到三十几块钱。要知道我们是县里的红旗大队,条件差一些的村庄,钱就更少了,有一些村庄还要倒贴钱才能拿到全年的口粮。所以,多数知青日常生活都得回家要钱才能维持下来。

我们春节回家是坐火车。从兖州到济南的慢车火车票是两块八角一张,快车就更贵了。这样一个来回就是五块六角钱。这几块钱对我们下乡知青来说,可是很大的负担。

我们下乡后不久,有一批济南铁路局的子弟也下乡到兖州县。临村铁路局的知青子弟,坐火车回家从不买票。我们知道后,也就跟着逃起票来。

从那之后,回家探亲,大多数知青都不买火车票。

下乡时,济南市委发给每个知青一个小黄书包,像军用挎包。上边印着毛主席的手书:“广阔天地,大有作为”,那就是我们的身份证。胆子大的,背着知青的小黄书包从车站的检票口出入。检票员问的时候,我们就侧一下身子,把包给他看一下,最多再加上一句“知青”,就过去了。检票员也很无奈。





当年的知识青年证

那些脸皮薄的知青,下车后顺着铁路往东西两侧走很远才能出站。

有几朵金花,第一次逃票也没有经验,顺着铁路走了半天也没走出去,只好在济南天桥的西面翻墙出了车站。

金花中也有胆大的。有一次几朵金花进了兖州站,当时也没有客车路过,她们看见有一列去济南的货运车。上前去跟货车押车的师傅套近乎,说是想家要回济南,师傅对女知青很同情。就带她们上了押车的车厢。货车半路在一个地方停了好久,等到了济南,已是半夜了。车停在济南货场,不是火车站。金花们都不认识路。只能等师傅交接完了后,再把她们带到济南站,这时已过半夜,公交车已经停开了。她们回家心切,只好连夜步行二十几里路回家了。

后来我们逃票的次数多了,知道在济南站从邮政局那个口进出。在兖州站,中间有一个门,是铁路员工专用,从那里也可以混进车站。

那年头,几乎家家都有下乡的知青。整个社会都很同情知识青年。所以兖州和济南两边车站的许多工作人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客车上查票的人也有很认真的,也有时候坐的火车不属济南铁路局。我们组知青,几乎人人都有逃票被逮住的经历。

金老大有一次从济南回兖州,出站时被查出来了,关在一间小屋里。金老大生平第一次被关小黑屋。心里想着,这次要是铁路部门通知大队,叫人来领,可就太丢人了。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就对看守说:“我要上厕所”。

看守同意了。大概那位看守有意放他一马,上厕所时并没有人跟着。金老大出来后看见没人跟着,顺着铁路撒丫子猛跑,才逃过一劫。



后排左金连启(金老大),右李国英。前排右郭历山,前排左作者。

才华等几个男知青有一次回济南,中途在泰安站就让列车稽查给赶下来了。他们在泰安站上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客运列车,就扒了一列北去的货运车回到济南。

金花们有一次在兖州站被查到,让她们补票。金花们掏了半天,拿出了两分钱,说身上就这些钱,随后金花们就发挥伶牙俐齿的特长,跟他们贫嘴:

“天上不掉钱,地上不长钱,队里不分钱,家里不给钱,知青哪有钱。”

车站稽查人员也没有办法,只好自己找一个台阶:“把你们大队干部的名字留下,以后给你们村里要钱。才能放了你们。”因为以前发生过闹鬼的故事,金花们不喜欢大队长,所以就把大队长的名字写下来了,金花们这才被放了出来。

我也有逃票时被查到过的经历。有一次我自己回济南,大概坐的车不是济南铁路局的火车,坐了几站,就被查出来了,把我赶下车。下来一看,这是个小站,过路车也少,天就要黑了。这地方人生地不熟,兜里也没有钱,上哪里过夜?怎么回家呀?饥寒交迫,心里正在焦急的时候,看见火车头门打开了,有人探出半个身子来向我招手。我走过去,原来是火车司机。他问我:“是不是知青啊?”

我说:“是知青,没钱买票回家。”司机就说:“上来吧。”

我又上了车。对司机师傅是千恩万谢。上车后不敢坐在座位上,站在厕所门口,以便再来查票的时候,可以躲在厕所里。就这样战战兢兢地,好不容易挨到了济南。下车后顺着铁路走出站。到这时,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当然也有几位知青金花,家教比较严,没有逃过票。其中有一位金花,有一天收到家信,说妈妈生病住院了,妈妈想她,希望她能回济南探望。她很担心妈妈的心脏病加重,看完信就在宿舍里哭起来。第二天向大队领导请假,准假后简单地收拾好行李,去了兖州火车站,买了票进站准备上车。乘火车的旅客不到二十人,她很自觉地排着队等着上车。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坐火车回济南,想起刚下乡时父母的叮咛:社会上很复杂,女孩子单纯,处处要小心谨慎,以防上当受骗。当年社会上流传着各种各样单身年轻姑娘出门,被人骗财骗色的吓人的故事,她心里不免有一点小小的紧张。

上车后,车厢里人不多,旅客都有座,坐在对面的有两个人,其中一位是年轻的军人,身穿四个兜的军装。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还好没有坏人。那位军人主动与她搭讪,她礼貌地回应了他几句。那位年轻的军官搭上话后,表现得过于热情,引起了金花的警惕。她心里盘算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还当我是没有社会经验‘小红帽’?别看你穿着军装,说不定也是一只‘大灰狼’,我可不能上你的当,绕来绕去,别想把我给绕进去”。于是装出一副老练的样子,开始王顾左右而言他,支应起来。谁知那位军人也不知进退,反而更热情了。金花无可奈何,只好高挂回避牌,闭眼“假寐”起来。也许是太累了,迷迷糊糊的真睡着了。

那时的火车很慢,兖州到济南大约4个多小时,等这一大觉醒来,火车才走了一半儿,到了泰安。睁开眼一看,对面坐着的那位军人早已不知在哪站下车了。金花暗自庆幸,大灰狼终于走了。

回首当年逃票的经历和心境,一言难尽。有些人心灵上的煎熬在潜意识里从未消失。四十多年之后,还有金花在群里说:

“我现在做梦,还梦见自己到了济南站,在里面转来转去就是出不了站。”

摘自董利民的个人博客http://blog.sina.cn/dpool/blog/s/blog_136ad5cab0102z6xl.html?type=-1

文图编辑:黄剑辉, 滕春晖, 刘扬

校对:叶碧蕙

排版:俞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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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shqg 回复 悄悄话 俺也干过这事,无论是从农场回城探亲还是从城里回农场都是买个站台票上火车,到
地方那边先通知熟人买两张站台票进火车站接人一起混出站。知青在火车上被查票
查到了一般都知道知青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过去了事。
slow_quick 回复 悄悄话 有没有东北插队的上海知青?当年到东北的客车票,都是N天内到达有效。上海知青1张票可以两个人用:第一人在终点站前一站下车,车票留着,买个一站的票。到终点后把上海到东北的票用航空信寄回上海,第二个人还来得及再用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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