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我们欧盟-亚洲医学影像讲席团又去蒙古做学术演讲。也是离开乌兰巴托前的最后一天。午后睡觉起来,因为二小时之前吃的羊肉火烧、牛肉包子,都还堵在胃里,不走路不行。就拿着相机,出了旅馆,信步走到成吉思汗广场。几排圆柱之内,坐着铁黑的成吉思汗,如大佛一般。
成大佛对面,几十米开外,广场中心,矗立着蒙古独立始作俑者。其名查过,但过后即忘,所以我跟中国人解释的时候,总是干脆叫他蒙古的老毛。这个蒙古老毛,金黄色,因为身材瘦小显得有些猥亵,头顶一轮蒙古小圆帽,骑在马上,作振臂高呼状。
正逢那达慕节,放假三天,广场上人很多。夕阳之下,一派祥和。我拍了一些蒙古女人和小孩的照片。有生之年,不会再来了。两次来蒙古,这里的人给我留下很好印象。不像中国人,陌生人相遇,或呆若木鸡,或冷若冰霜,或恶如虎狼。蒙古人看上去比较安详,特别是蒙古女人,彬彬有礼,温文尔雅,春风细雨。如果在中国,陌生女人对你这样,那一定是为了什么,例如豪华饭店门口对你哈腰躬背欢迎光临的一排美女,而蒙古女人对人和蔼可亲则很自然,毫无做作之态,仿佛让人回到民国初年。
就在我要回旅馆时,发现人群中穿梭着一对中年男女。男的手持一把马头琴,时不时拉几下。不成调,却让我心动了。我跟在后面,走了几分钟。一个年轻人接过马头琴看了看,和那男的说了什么,又还给他,离开了。
我确认,那男的不是卖艺的,便走上前,问,How much? 他一脸茫然;看那女的,亦是茫然。 我举手,将拇指和食指贴在一起,拈了拈。这也是How much的意思,全世界都知道。可男的还是茫然,又看女的;女的倒是明白了,跟我说了什么。我摇头,表示不懂。女的手做写字状,脸上带着问号。显然是问我有没有笔。我出来散步,哪有笔?我看女的拿着手机,便让她把手机给我。我打开手机盖,指了指键盘。女的一下明白了,笑起来,接过手机,按了几下健,递给我。我一看,50000。心想,有门儿。蒙古钱兑换人民币的算法很简单:划去两个零,将余数除以二。5万划去两个零就是500 ,再除以二,就是250元。再除以十,放大一点儿,就是欧元。就是说,30欧元左右。这很便宜。但我岂能轻易就当冤大头?我拿过马头琴,仔细打量了一番,拉了几下。并非良木,但雕刻得不错,还有12属相。音质好坏则无从判断,我从未拉过马头琴。我想买下,哪怕只当个装饰品呢?再说,就算能当琴拉,我未必还真能有时间,有耐心学拉?不可能了。40不学艺,我都50好几了。我拿过手机,按了25000,还给女人。女人摇头,按了40000。我摇头,按了30000。女人又摇头,按了35000。我精确地心算了一下,20欧元。表示要了。我兜里正好有些人民币,就拿出来。他们看了,摇头。不要。指指广场边上的银行。可是,这个钟点,早都关门了。我说,come with me to my hotel。他们不懂。我把双手并起,放在脸侧,偏头作睡觉状,不停地说,hotel, hotel, hotel。男的似乎忽然明白了,跟女的说了什么,表示愿意跟我走。
于是,我拿着马头琴,领着他们,走了十几分钟,回到旅馆。我让柜台小姐算算,35000要多少欧元。小姐拿起计算器,看着立在柜台上的兑换表,按了一通键,对我说,20欧元。正和我心算的一样。我把琴交给同行的朋友,上楼,回房间拿来一张20欧元钞票,交给小姐。小姐复算了一下,说还差一点儿。我从兜里的人民币里拿出10元,递给小姐,问够不够了。小姐又按了一通键,说够了,然后打开钱柜,数给我四张蒙古钱。我全数递给那男的,琴便归了我。
回到房间,关上门,把琴弦调到 15,右手拉弓,左手摸索 1234567i 的位置。听上去,声音干涩,如杀鸡。这很正常。不是琴糟糕到这个程度。是我不会拉,运弓力度不好,或位置不对,或松香不够,练练肯定会好得多。20欧元,真是捡了个便宜!20欧元,在比利时能买什么?家里墙上挂的那幅普兰风讯的照片还要100欧元呢。
尽管如此,我还是怀疑自己犯了一回傻。这琴,买的时候,我以为可以放在我带的大箱子里。回到房间,和箱子一比,不行,太长了,马头露在外面。如何带?总不能把马头跺掉吧?只能拿在手上。又娇贵,怕摔怕碰的,长途旅行,岂不麻烦?买个便宜货,找个大麻烦,不是傻么?那么,当时怎么就心动了?就想买这样一把既不会拉,也不想学拉的琴?也许是因为小时学过各种弦乐器留下的情结,也许是因为蒙古人以及他们的文化给我留下的良好印象,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