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小说《黄裳元吉》第三十九章 关山

四月的居庸关附近苍翠巍峨，在四面的群山之间有着一道天门，是天下第一关的雄伟坚固的国门，这里是中原皇朝抵抗关外游牧名族入侵的第一道门户，是一道借助天险形成的自然平障，无论哪个朝代皇帝建国后，都会派重兵守卫这里。宝音跟着丘处机的西行车队正出居庸关的城门，现在丘处机的车队全部换成了马车，以后还会换成牦牛或是骆驼穿越沙漠，但是这些所事他都不用操心，一路上有刘忠禄给安排忙活。现在他们往北而行，就是一个短距离的搬迁，毕竟久住燕京，给当地贵人带来了应酬的烦恼，也给他们两个人带来了不自在，所以丘处机提出往北走一走，找个清静的地方等成吉思汗的回信，刘忠禄马上就答应了。

走过几十公里狭长的关隘，刘忠禄只是拿出通关金虎符给守将看过后，并没有太多的寒暄客套，这些守将都是军人，其他的事情都不如京城的官场那样热情，而是公事公办的查验了人员和货物后，马上放行。宝音坐在车上抬头看着头顶的城门洞灰色的青砖，不知为什么心里生出一些悲怆，这个关口就是父亲耶律荣曾经驻守的，他也是在这血洒疆场，最后来尸身都没有运回家安葬。看着远处山坡上有一些没有墓碑的坟冢，想着也许父亲的遗骸也会在无名墓穴里面，宝音就在马车上面朝着坟冢磕了三个头，心中默念，“父亲大人在上，宝音在这给您磕头了，等我长大了，一定回来祭拜您。”

刘忠禄余光看着宝音的一切，心中也有些酸楚，想起来耶律荣牺牲前自己和他在关前的谈话，仿佛就是昨天。但是他没有让马车停下来，给宝音特殊的优待去祭奠，因为他们以后要走过很多的山头，那里埋葬着几十万的尸骨，现在这个时代，不是个人可以矫情的时候，活着的人只有朝前看，不能回头想过去如何的，世间没有任何的假设和悔棋，只要迈出了自己选择的路，就是一条不归的道路。

过了居庸关不久丘处机他们就来到了德兴府的龙阳观，这时候天气开始炎热，于是丘处机一行人就在这里休整和度夏。在这里丘处机让李志常开始系统的给宝音传授全真教义和各种法规制度，慢慢的学习一些道术和道教礼仪等。李志常非常欣赏宝音沿路奔袭以来保持每天练功的习惯，现在被丘处机渡了真炁的她，开始由大师兄教导全真的武功，最基本的龙门拳法。每次练拳的时候，刘忠禄没有事的时候就在一旁观看，就像看着自己成功的作品一样的非常骄傲。

丘处机入住龙阳观消息传开后，附近的，周边道士和信道群众络绎不绝的来龙阳观求教，邀请丘处机、尹志平开坛讲道。讲道地点分别安排在在两个道观，矾山县先天观听道不下八百人，德兴府龙阳观有一千多人。一时间龙阳观和先天观附近香火旺盛，“古道青山杨柳暗，马蹄单绕寺门烟”。

夏季宝音穿着一身粉色的短袄长裤的常服，这是张柔夫人亲手缝制的，考虑到宝音要长途迁徙的方便和美观。张柔夫妻是想托刘忠禄帮助照顾被送去漠北当作人质的张柔父母亲。丘处机让宝音从西域回中原后才正式穿道袍，就是想她多保持一些自由自在的日子，和西域的亲人们相处，以后入道后，就是苦修的时光了。

到了农历的八月初，宣德府的元帅移刺公邀请丘处机到他哪里小住，于是丘处机一行人住进了宣德。十月份成吉思汗的回信到了，这封信一看就是耶律楚材的手笔，诏书中以达摩东来中国传播佛法，老子西入夷狄传道作为榜样，期待丘处机继续前行，让他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态，慢慢赶路，尽情的欣赏沿途的美丽风光，最后信中说，路途虽然遥远，但并非遥不可及。

并在诏书最后给刘忠禄写道，“无使真人饥且劳，可扶持缓缓来。”

但是农历的十月北方已经天寒地冻，寒风凌冽，刘忠禄得到了成吉思汗的诏谕，爱护敬重丘处机的苦心，就不催着赶路。一行人就在龙阳观过冬，等待来年春季天气暖和后继续西行。当丘处机和尹志平在寺院讲道的时候，宝音陪着无事的刘忠禄就在附近闲逛，刘忠禄最喜欢穿着一身常服带着宝音去酒馆点一桌好酒好菜，听说书人讲故事。

这天下午，刘忠禄和宝音又来吃酒听书，刘忠禄还是喜欢称徒弟宝音，“宝音，来吃个酱牛肉，看这几天小脸吃素都饿瘦了。”

宝音穿着一身蓝布的短衣袄裤子，跟着师父吃香喝辣的很是高兴，“好，师父这里的烧刀子如何？来，徒儿替你满上，酒我就不喝了，就偷着吃点肉，呵呵。”

“丘真人不是允许你吃肉，以后再戒。”

“对啊，酒他可没有说我可以。”

“也对。”

“啪！”

一声惊堂木响起来，酒馆的说书先生开始说书了，宝音和刘忠禄不由的朝大堂前方的说书先生的书案看过去，就见穿了一身青色麻布面素衣袍的中年说书人，人长的北方粗犷男子脸，皮肤黑漆漆的，胡子泛青，门牙有些泛黄，眼珠子非常活泛，一看就是走江湖的老油条。他说书时候眼睛似乎是瞄准着刘忠禄他们。宝音在大堂看了一圈，刘忠禄穿的缎面长袍非常惹眼，这些上好的衣料是皇亲国戚才能穿的。再看刘忠禄脸上的气色一看就是带着官爷威风，出来久了被人膜拜的世间长了，脸上的肌肉纹路都洋溢着贵气，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现在这个场面里他就是气场最大的人，说书的自然想讨好他，多得一些赏钱。

“各位看官，大家好，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今天我给大家说一段，发生在本地的《山海经》中，十分精彩的故事，涿鹿之战，讲述了当年黄帝、炎帝大战蚩尤的故事。”

“这里不是叫德兴府吗？”

“对，现在的德兴府，就是古时候的涿鹿黄帝城。”

“你说的黄帝城，是几里外矾山镇？”

“对。”

“啊，那个几米高的土坷垃夯土城墙就是啊？”

“对，在它的东面就是轩辕湖。”

“哦，我知道，涿鹿之野的黄帝城，是几千年前的古城堡，我们中华民族最初的文明就从这里开始创立。”

“对，说的好。”

“小心，不要脑袋了？”

“我说讲山海经，又不是时事。”

“好，那就开始吧，不要东拉西扯的。”

“好，话说涿鹿是中华三大文明始祖炎帝、黄帝、蚩尤五千年前生活、……”

“……”

“……黄帝和炎帝联军之后，就开始合力拼战东南的蚩尤大军；因为东南方的蚩尤发展得甚为强大，他不仅联合了九黎，而且还善于制作兵器，兵器精良坚利，尤其是他们的青铜制品更为优先，而且他们的部队，是一众英勇猛烈剽悍之人，还生性善战，擅长角牴。

阪泉战后，黄帝与蚩尤又打了三年的仗，交锋了七十二次，其中冀州之战和涿鹿之战最为著名……”

“当时的蚩尤部落，已经打造出了青铜兵器，并且能够御空飞行，比处于农耕的炎黄部落，蚩尤方实在领先太多，故而在此后的对战中，炎黄联军是九战九败，由此可见蚩尤方强大的实力。眼看着炎黄联军就要无力回天了，突然九天玄鸟飞来，加入战局，瞬间扭转局势。接着黄帝派出应龙在冀州的野外迎战，借应龙畜水之力，淹没蚩尤部队。蚩尤自然不甘示弱，也跑去找来天上掌管风雨的神仙，对抗应龙，黄帝大惊，便请来天女“魃”停止降雨……”

“众多仙人的加入，让战局变得愈发难测，双方都紧绷着神经，为了困住炎黄联军，蚩尤施法营造了大雾，将黄帝及其部下困在雾中。然而令蚩尤万万没想到的是，黄帝竟然早早制作出了指南车，带着大军冲出大雾，……”

“……牛鼓八十面，一震五百里，连震三千八百里……让蚩尤军队不能飞走而被杀掉。这些鼓声可以传三千八百里，而且听到这些鼓声后，蚩尤的空袭部队突然就失去了技能，纷纷坠落，这场景是可以瞬间毁灭山川河流，一切生灵的天女魃……”

宝音正津津有味的听到当中，“宝音，我们走。”

刘忠禄喊来了店小二，结账后留些银钱让他给说书先生，然后带着宝音离开到了酒馆。宝音遗憾的说，“师父，我还没有听完呢？”

刘忠禄从马厩牵过马来宝音扶上马背，“听这些就可以了，回去后也不要和你师兄和师父提起。”

“为什么？”

“国本。”

“国本？”

刘忠禄带着宝音朝龙阳观方向而行，虽然没有下雪，但是树木都普遍泛黄凋零了，看着宝音意犹未尽的样子，刘忠禄说，“丘真人学识渊博吗？”

“渊博。”

“你说他能不知道黄帝？”

“对啊，师父，他和师兄们好像都从来不提。”

“对啊，我们在这几个月了，黄帝城就这附近，还有黄帝泉，轩辕湖，他都没有去祭拜，就是装作不知，现在这里叫德兴府，谁改的名字？也许是金朝，也许是大辽，现在蒙古人又管理这里，所以涿鹿就从字面上消失了，但是汉族的人们心中都有黄帝的根。”

宝音有些成熟的点头，“师父，这就是人到那个坡就唱那个歌？”

刘忠禄满意点头，“你三师兄尹志平最近和丘真人在龙阳观的诗作你读了吗？”

“读了，是没有一个字提到说书先生的话题，我觉得尹志平师兄的诗歌似乎有些微词。”

“什么微词？”

“你听师父，是这样的，”

“好，说来看看。”

“每日三更问话，说破人情虚假，个个悟真宗，道心通。要望秋阳回意，莫纵高眠春睡，指日复归来，笑颜开。”

刘忠禄，“这个是嫉妒你呢？”

“我？我又不是睡懒觉的人。我天天早上练功啊。”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呵呵。”

“嘘！”

“师父，我们好像有尾巴。”

“我知道，要不是我带你赶快离开。”

“那怎么办？”

“看看对方有多少人？”

“你觉得会不会是说书先生？”

“你也感觉到了？”

“嗯，我就是觉得他长得不像说书的，脸上有股横肉，脖子的肌肉太饱满了，像是练武的。”

“不错，有眼力见。”

“是金朝那边的还是南宋？”

“可能是大辽残余，他们辽国离这里近，虽说耶律留哥剿灭了几个山头，可是有很多契丹人后辽的人，逃进山里。”

想到燕京城兄长的遭遇，宝音问，“他们是盯上我了？想用我要挟我哥哥？”

刘忠禄摇摇头，“不一定，要你，目标还不够分量，可能要挟丘真人这个香饽饽。他在这住几个月讲道名声很大。他西行见大汗的消息人们都传播出去了。特别是丘真人这次西行，一路上磨磨唧唧，走走停停的，我理解他的苦心借机宣传全真教，你那些师兄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丘真人西行，到处说大汗如何请丘真人。想想我们从讹答剌去莱州昊天观只用了七个月的路程，现在我们往回走了这么长时间，才走到这里。这样会让一些铤而走险的人有机可乘做文章。如果截获了丘真人，和蒙古军谈条件是个砝码。”

“他们不知道丘真人武功高？”

“你说没错，我担心因为他们知道丘真人武功高，也许会要用什么极端的办法我不清楚才是忧患。”

“师父，所以今天你出来钓鱼？”

“呵呵，知师莫如徒啊。”

“那我们抓个人问问？”

“不用，那些都是死士，抓了也没有用。”

“那你出来干什么？”

“黄雀在后啊，”

“师父你太厉害了，怪不得这几天您天天出来，呵呵。”

“好了，不理他们，现在我们进龙阳观去，自有人跟着这些人，让我找到他们的老巢。”

午夜风高月黑，宝音睡在床上觉得心中非常的不安，于是她悄悄的起床披上衣服到寺院中巡视，看到四周都没有任何异象，就想返回卧室睡觉。一抬头看到带着芙蓉冠长须的丘处机坐在窗前烛光下读书，宝音心中有些担忧，这大半夜的有人暗杀，来个飞镖啥的不就是很危险吗？

宝音赶忙进了道观里面想去敲丘处机的门，让师父注意一些，那知道刚跑到走廊，就听见巨大震耳的一声火铳枪响，“砰！”

“师父，”

宝音惊呼的赶忙朝丘处机的卧室跑过去，到了门口看到门已经打开，临院子的窗户的纱帛被打烂，书桌前倒着一个人，正被白发的丘处机抱着怀里。

“大师兄，大师兄。”

宝音赶忙跑过去，是大师兄赵道坚把自己当作诱饵，被贼人的火铳给伤了，人还没有死但是紧闭双目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一汨汨的血从胸口流出来，染红了道袍。三师兄尹志平和十八师兄李志常紧急的在给他处理伤口。帮不上忙宝音想到院子中抓坏人，看到刘忠禄和其他道长已经剿灭袭击的贼人，一个尸首头颅滚到很远，地上尸身旁有一滩血泊和一个火铳枪。其他百来号人都被刘忠禄他们给绑了起来。

德兴府的官兵来了把贼人带走了，宝音才知道这些人从燕京就一路跟着他们，刘忠禄为了一网打尽和丘处机他们商量的计策，如果每次只是抓一两个人死士，后面路途的安全没法保障。所以大师兄主动作为诱饵，这些天都穿着丘处机的服饰夜晚在窗户上读书，给贼人创造一个可以下手的机会。

袭击事件发生后，大难不死的赵道坚的身体就急转直下，丘处机想让他返回中原，可是他不愿意，非要亲自送师父西行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于是一二二一年的二月初，丘处机一行就开始西行。他一路抓紧时间似乎是有些后悔自责，之前在燕京附近逗留太久，反而耽误一年的时间行程赔上了大徒弟的半条命。

一二二一年的西行路线安排，丘处机并没走古丝绸之路，因为那时候河西走廊天山南北两路过帕米尔高原的道路还在西夏国的境界内，这次丘处机西游是从燕京出发过居庸关往北走，取道整个蒙古高原西行，跨过阿尔泰山再南下，经过新疆，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到达伊朗境内的撒马尔罕城，行程有万余里，爬雪山，过草地，穿沙漠，翻山越岭的赶得上红军的一万五千里长征了。

就这样十三岁的宝音跟着七十多岁高龄的丘处机一行人，先翻越了荒漠与中原交界的山脉野狐岭，这里十年前金朝和蒙古军几十万军队在此决战，是改写蒙古和金朝命运的气数之战。野狐岭南望是青翠苍茫的太行山脉，北望是漫漫黄沙的孤烟大漠。风卷黄沙中满眼都是遍布的白骨森森。尹志平看到这个凄凉人间地狱的惨景发誓从西游回来后 ，要在这做一场法事，给这些亡魂安魂超度。

翻越野狐岭北面没有任何庄稼生长的的沙漠，就到了水草丰美的蒙古乌拉盖草原。丘处机一行人在斡辰大王大帐休息了十多天，拜见到了成吉思汗的的弟弟斡辰王爷后，补充了食物物资又继续西行。他们马不停蹄的翻过了高大的杭爱山，跨过寒冷的长松岭，每到一座山峰最高处，宝音都会回首瞭望翻越过的这一座座的高山关塧，看着足迹离中原大地越来越远，心中不由的浮沉一些思绪，关山难越关关越，可否，游魂思归魂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