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
广州是我串联时到的第一个城市。
那还是九月十八日晚上,本来我准备十九日和我们班同学一起坐车去广州,可是八点多时,我忽然被法语班李小勇叫去,他让我当天晚上就和他一块走,因为他们那队人少一个。于是我就连忙收拾起来。
北京已是中秋时节,早晨和晚上已有阵阵寒气袭人。我哪里知道广州仍是盛夏季节,连短衬衫都穿不住。总以为广州和北京气温相差不大,绒衣之类,总是需要吧。要不是别人劝我,我真要带不少包呢。
急急忙忙赶到火车站,挤上了一列京广线的特别快车。车出发了,我们的地盘实在太可怜了,十个人挤在一个小小的洗脸间里,可想而知,连睡觉也没法睡,实在艰苦!
过了武汉之后,车上才逐渐松了起来。到了长沙,我们就有了座位。第四天上午,列车驶进了广州站。沿途看到的江南水乡的景色,仍像秀丽的画面一样延续在我的面前,构成这些画面的东西不外乎水牛,稻田,池塘,茅屋和人。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性地见识到了亚热带和热带的风光。
出了广州车站,这个美丽的南方城市,才逐步把它的面目呈现在我的面前。
到了广州头一个令人惊奇的事是,男女老少都爱穿拖鞋。若是在北京,那实在太不雅观了。还有一桩奇事就是广州话说起来怪里怪气,像唱歌,一点也听不懂,问起路来实在麻烦。
我们像瞎子一样,好不容易摸到广州八一学校,遇到一位热心的接待员,把我们的一切都安置好了。夜晚到了我和一起串联的几位同学坐在校园里乘凉,也开了一个总结会,总结路上的情况。
我的心情是十分惊讶与新奇的,说不出的一种感觉。广州的夜晚和北京一样,月亮、星星和天空,只是气温高一些,周围的草木和北京不一样。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北京一样。
第二天,我们一起到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参观去了。这个讲习所是当年毛主席主办的。在这个讲习所的正门口,我们一起照了相。走进大门,迎面是一座小桥,有一副著名的画,画的就是毛主席在这个桥上和学生们讨论问题。于是我们又在这个桥上留影,接着又参观了毛泽东同志当年的住室,学生宿舍,课堂,饭堂,值班室、图书室,一切都仿照当年的安排。就在那个课堂里,毛泽东同志讲授了《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等著名的文章。
参观以后,我珍惜地采下一片竹叶,把它夹在语录本里。心想以后一翻开语录本,就能看见竹叶,就想起这所农民运动讲习所,就可以增添我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力量,也作为参观讲习所的纪念吧。
别的同学见我这样做,也就同样珍惜地踩下竹叶夹在语录本里。
一时我思潮澎湃,回想起刚才在陈列室里看到的各类图片、照片以及反映旧中国的情况和毛主席的生活与革命活动的实物与照片。想起毛主席与革命先烈们在反动派的白色恐怖下进行革命活动,从伟大的革命实践中获取真理,再在将它传播出去。
这个农民运动讲习所就是培养红色种子的地方,它好像播种机一样,把许许多多的种子撒到农村去,让它们在农村中生根发芽、开花,结出革命果。它又好像把许多的火种撒到中国的各个角落,它们越烧越大,熊熊地烧起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眼前又出现了一副图画,在黑暗的旧中国,在黑茫茫的原野上,从这里散出去的火种越烧越旺,渐渐合拢在一起,把蒋家王朝烧掉了。这是一副多么壮丽的画面啊。
从事这种工作的人——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又是多么伟大呀!我的脑海里深深地留下了这种印象。这是生动的革命传统教育,使我了解了革命先辈的早期革命生涯。这对我们很有益处,使我们年轻一代,也像老一辈一样,在青年时期就坚定地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为人民大众的解放,为人类最壮丽的事业——共产主义事业贡献一生和自己的青春。这是一次难忘的参观。
中午我和另外一个同学到越秀公园游泳池去游泳了。这个游泳池真棒。四周群山环抱一池碧水,游泳时还能听见飒飒风声。游泳毕,倍觉爽气袭人,留恋于公园林荫之下,久久未离去。
晚上逛大街,走在骑楼下面十分新鲜,不觉到了珠江边上的海珠大桥。看两岸万家灯火,一将汛水向东流。在冰室(买冷饮品的食品店)停留良久,品评雪糕之类的滋味。
夜阑,回校。沿途看见广州人睡在大街上。
早晨起来,准备上广州起义烈士陵园红花岗。可巧,我们班同学也找来了,于是我们一起去了。先在门口照相,然后才进去。在陈列馆前,我骑在一门抗英有功的土炮上,照了一张相,接着参观陈列馆。
在这个革命陈列管理馆放着从1840年以来,广州的革命运动史上的各种纪念品,以及各种图片照片等等。
参观完后,使我们对广州的历史有所了解。
接着又在烈士陵园里漫游,看了中朝血谊亭,中苏友好纪念亭,烈士墓等等。
这个烈士陵园很大,像一个大公园,布置的非常好。
这次参观对我也有教育。它使我知道了先辈是如何搞革命的,如何使中国走向社会主义的。更使我们明确了,中国必定要从社会主义社会走向共产主义社会,坚实了我们的信念。
返回八一学校后洗澡,在广州天天洗澡。广州的香蕉
又好又便宜。冷饮品也很好。
有一天下午,我还几个人到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参观去了。看见已经有人在那里大造反了。把自由神像砸了。还有污骂孙中山的标语,说他是资产阶级。
我们见后很气愤。认为不符合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和毛泽东思想。于是提笔写了几段毛主席关于孙中山的语录。并签名同意了几张别的大字报。
最后在竹林的竹子上刻字留念。走出公园后,我们还谈论着刚才的问题。
几天以后,我们被允许去会见麦贤得同志了。麦贤得同志是海军某部战斗英雄。是我们红卫兵渴望见到的英雄之一。
我们从八一学校出发,和北京的许多红卫兵坐卡车。
到了石榴岗海军疗养院。
先出来一位同志给我们讲注意事项,例如不许照相等。这使我们很遗憾,原来我们是准备和战斗英雄照相的。
下午2点钟,我们排队进入海军疗养院。我们站成U字形,由我代表我校同学给麦贤得同志送礼。礼物是一个大圆形的黄色塑料毛主席像和两封信。
等了一会儿,麦贤得同志出来了。我们都激动起来,使劲地鼓掌。麦贤得同志也向我们微笑鼓掌。
先由各单位代表送礼。轮到我了,我走出行列,跑到麦贤得同志跟前,向他行了军礼,他也还礼了。然后交给他礼物,又跟他握了手。然后回队。
这时我的心情很激动,也记不清和麦贤得同志说了什么,只听他说了句,“谢谢你”。
各单位送完礼品后,由红卫兵代表讲话,然后是麦贤得同志讲话。他的声音十分洪亮,我们都听懂了。只是有一个字,没咬清楚,由护士帮助解释清楚了。
最后,由麦贤得同志指挥我们大家唱了个歌,《大海航行靠舵手》。大家鼓掌欢送麦贤得同志。但大家都恋恋不舍,不愿和麦贤得同志分离。全体同志又在黄立良的带领下喊了口号。
我们又上车离开疗养院,回八一学校了。路上,我们的心情仍然很激动。麦贤得同志的光辉形象,在我们脑子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麦贤得同志的英雄事迹。
麦贤得同志负伤后英勇战斗的情形,在我们的脑海里浮动着,越来越高大。
在我的脑子里又出现一个问题,当我遇到与麦贤得同志同样的事情时,我能不能向麦贤得同志一样临危不惧,显示出无产阶级硬骨头的精神呢?
我回答,只要好好学习毛主席著作。努力改造思想。像麦贤得同志学习,刻苦锻炼,一定可以。毛主席的红卫兵一定行。
我们印了很多传单,自己又编写了许多。主要是针对
广州目前没有对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开火
这个问题写的。
因为我参加了一个会,是北京中学红卫兵驻广州联络站召开的。主要也是研究此问题。但因不发动群众,光发传单是不顶事的。光那么几个北京来的老爷在那里穷喊,“炮轰!重炮轰!排炮猛轰!”是根本不顶事儿的。
我可知道,我们喊了半天,没下厂,下到群众中去发动是白费劲。以后不再做傻事了。这主要是由于没经验。
又有一天,我和黄立良到动物园去玩。广州动物园真大呀!进去以后,只见翠竹成林,芭蕉成行,小山郁郁,流水潺潺。加之各种不认得的热带树木,构成一副南国景色。
最吸引人的是大海龟和象。大海龟真大,足有磨盘的两倍大。我站在海龟背上,海龟就爬动了,真有趣。象也十分乖巧。我拔了一巴草,递过去。象就把那长鼻子伸过来卷,我不把草给它,抚摸它的鼻子,呆几分钟,再给它吃。我们一直逗弄了半个钟头左右,才流连忘返地回校了。
我和黄立良还横渡珠江了。那是一个很热的天。中午我和黄立良就到了珠江边上,只见水流很急,且有很多小孩在水中嬉笑。我俩按耐不住,把衣服托给一家邮局照看,就跳进水中。
顿觉清爽袭人,不由得精神振奋,拨开千顷波浪向对岸进发。我俩掌握速度,时而蛙泳,时而仰泳,真乃悠闲自得,胜似闲庭信步。仰望蔚蓝无垠的苍穹,近看层层涌来的碧波,心中的激动呀,真是诗性大发。欲有腾云驾雾,随波逐流之感,可谓体会到水中之自由了。
不觉到了对岸,上岸后回头一望,不觉吃了一惊,滚滚长涛排空而去,对岸转瞬间远了好多,后怕无穷。因我俩是顺流而下,所以得往上游走,否则离出发点就太远了。
走了有一里路,看见许多渔船挤在一起,我们走到船上,看见了渔民们的水上生活,有的做饭,有的睡觉,吃喝拉撒睡,尽在船上。
我们决定从船上出发,于是走到尽头一只船上。我俩稍息一下,就又跃入水中。此时水已冷了,我们就奋力疾游,眼看轮船,帆船,舢板都从身边过去了。很快,我们又回到了出发点,但我们还不很累,索性又沿岸游起来。逆流而上,然后又顺水漂下,真惬意。
看看天色已有四五点钟,我们才上岸了,饱餐一顿,回八一。
广州还叫羊城,为什么叫羊城呢?
这里有一个美丽的传说,说的是五位仙人骑了五只羊来到广州,赐予广州五谷,使广州富饶美丽。根据这个传说,在越秀公园用花岗岩石雕刻成五羊的石像。
我也终于去拜访了五羊石像。但我去了以后看见除了那只耸入云霄的山羊没被砸坏外,其余四只羊的犄角,耳朵均被毁坏。我好生奇怪,只见石像下面贴了两张大字报,上面说因为此雕像是一位黑帮作家和别的雕刻家搞的,所以应以破四旧论处。
但我还目睹许多人在五羊下照相,作为羊城留念。我带着满脑子疑团,离开了五羊。
一个凉爽的夜晚,我和几个人到了广州著名的南方大厦。我们坐电梯上了最高的一层,一阵夜风袭来,清凉极了。极目四眺,万家灯火的广州夜景呈现在我们面前了。沿江大道像一条直直的光柱,南方大厦下面有万紫千红的彩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夜晚的珠江被两岸灯火照得碎花流银一般的浮动着,霎时真有深悬百尺,思飘云外之感。
我和同学们借劲大谈起文化大革命来了。才气横溢,少年壮志,海阔天空,真是江山供颐指,风云受呼叱。
我们搞到几张参观中国出口商品展览的票,很高兴,立刻出发奔展览馆而去。展览馆在海珠广场,面向海珠大桥,又高又大,庄严雄伟,且色调又十分和谐。
排队进馆,我们先奔八楼而去。八楼是食品,名目且繁且多,看得我们眼花缭乱,垂涎欲滴。一楼一楼走下来净是吃,穿,用。不愧出口商品,见都没见过。出口东西品种之多,我连想也想不到。可见我国经济发达指日可待。外汇增多不久空前呀。
看完后又到对面一座工艺美术品馆去看了,此里面净是工艺美术品,全是我国独特有的,尽善尽美。如瓷,如象牙,木雕画等等,真是精致极了,真有琳琅满目,美不胜收之感。我想外国人见后一定要惊喜异常,大买特买。那我国外汇就一定要大大增加了,想不到工艺美术竟有如此大的用处,想着想着禁不住乐起来。
又拿起一个杯子欣赏起来,这杯子真好看。无论是式样和色调上都有独到之处,而且搭配的恰到好处。我恋恋不舍的放下它,又拿起另一个,也同样精巧,欣赏不够呀。当我又看到雕刻时,赞叹之情就更加深了。雕刻之精细,纤如缕丝,惟妙惟肖,真乃手夺天工。市面上根本见不到!我真可谓大饱眼福。
参观时间长了,走的累了,只好回去休息。
我们终于离开了美丽的南方城市广州。我坐在火车上,望的矗立在暮色中的电视塔,回想这一段在广州的生活,真是感触很多。在广州生活时间虽短,却建立了感情。如今离开真有恋恋不舍的感觉。
再见了!南方的前哨!
广州终于消失在夜色中,列车向着上海前进。
49年以前不在广州混过的,在南京或北京还真没有什么底气当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