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低收入社区教电脑的时光

无系之舟，2020。6。13

     在西雅图工作生活时，作为志愿工作者，2004-2007年间，有两年多的时间，自己全部的业余时间都投入了伯明顿半岛的一个低收入住宅社区的电脑教学。

     因为什么原因走入这个住宅区我想不起来了，但这一大片清一色的灰蓝色的木板简易房给了我深刻的印象。一排一排，相隔不远，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窗口有一点色彩点缀，其余似乎都是那么无声无息，单调，没有生气！后来知道，这里在几十年前，二战前后，曾是军营士兵的住所，后改为单元“福利房”，给低收入和领社会福利金的人们居住。

     认识这个住宅区的管理主任艾比，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每周四的农贸市场买菜的机会，为做饭的“学问”/常识，谈有机食品，谈美国饭和中国饭的区别，谈得非常投机。。。后来接连几周我们似乎来这里买菜都是为了珍惜这海阔天空的机会，在茫茫的人群中，能这样无拘无束交谈些大家都有兴趣的话题的人是不那么容易碰到的。有一天，不知从哪儿又聊起她的工作和她对这些低收入阶层人出路的思索，我们一下就想到了一块儿，首先要给他们谋生的工具，对于这个时代，就是使用电脑。当老师出身的我，“职业病”就是教育，教书，办培训班。。。一拍即合！我想也没多想自己行不行，有多少时间，就一口自愿承担了第一个老师，并希望能再找到一，两个志愿者。

     对艾比所管理的这样机构，经费是很少的.这么大的一个项目，一共只有$5000.首先他们腾出一个空间，放上旧家具店里买来的桌椅，黑板。。这是不难，也没花费多少，走出了第一步，可电脑呢？我们大致估算一下，至少一次能有15-20个学生才有意义，同时每个人的最基本培训至少要有30个学时。我们预定的目标是22台电脑。在十几年前，一台还可以的旧电脑至少也是$500-600,稍新一些都要$700-800。

     我不知为什么自己能这样投入地参与这件事，自己又找不到经费，似乎只有到一些公司和政府机构去直接“化缘”电脑！话一出口，我都不知自己是如何想到的。“化缘”对于艾比的经验和训练来说是“强项”，而对于自己是最大的“弱项”。。。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但既然自己当初答应了参与这个项目，也只有往下走。我反反复复告诉自己，不是为自己要东西，这是为了让没有条件的人能学习而张口，一定要完成！

     我反复被艾比培训，不是打电话要电脑而是如何敲门“化缘”。自己工作完成之后就练说话的技巧，正好，就看成是自己练点地道英语的机会吧。。。然后就到选中的部门去“化缘”。进第一个机构，是一个我熟悉的大医药公司，找到有关的人，我心里不自主地跳的很快。。。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太羞涩，我象背台词一样说事先准备的话。。。不知是我的如此狼狈，还是我的那么真诚，还是什么其他因素，可以看到这个人的善良的眼神和有点憋不住的笑意。。。我居然在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得到了超乎预期的结果，她答应在她的权利范围内，为我提供那两台他们正准备淘汰的电脑。我不相信我的耳朵，直到她写下了一个纸条递给我！我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脑子一片空白地走出了大楼南大门，而自己的车是停在北面的！是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碰到了正确的人，被冷风一吹，我开始有点小得意，感谢上天的眷顾！。。虽然后来的一切并没有那么顺利，但第一步的胜利是重要的，加强了我勇气，信心，热情！

     近两个月的努力，我们一共化缘了17台立即可用的旧电脑，另外的六台，经过修理，升级，也可以用了。在报名的学生中，简单考试挑选了20人，这样还有三台备用的机子。从这个想法产生，前前后后也大半年，我们决定在复活节后第一次开课。每周三个小时：周二，周四是晚上七点，周六是是十点，一期十周。

     不知是从何时起，我认识到自己似乎天生是当老师的。可这次义务上任，我心里却是格外不同，七上八下，平静不下来，我面对的学生是那么的不同，不同的年龄，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背景，这在美国并不是什么新鲜的场面，重要的是他们都被“自我隔离”在这个如此发达的社会之外，而且最糟糕的他们都把自己看作失败者！

     开学那天，上学的是二十人，但几乎全社区的二三百人都前前后后来了，仿佛是重要的节日。二十个学生在邻居的注目礼中走入了教室，他们的眼神中是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含有几分木纳，几分新鲜，几分好奇，也有自然地高兴和羡慕。如果这一切，这眼神出现在我曾插队的西藏农牧区，或我的同学插队的中国边远农村。。我不会奇怪，但这是在如此发达的美国，如此现代化的国家，这里和西雅图只有一个海湾之隔，社会有那么多图书馆，那么多慈善机构的各式的免费教育。。。这些人还似乎真是被远远地抛弃在一边？后来，我的很多讲课，我都忘不了这种不同颜色的眼神，我也不知为什么。

     第一课，是教授如何开关电脑，如何注册他们自己的电子邮件，并且让他们给其余的人和老师发一个问候的信息。这些第一批学生，都应该是读过初中的。他们可能由于太紧张，或是第一次接触电脑，所有显得手忙脚乱。。我不知为何，很明白这种状况，要提起他们的自信，自尊，乐趣，让他们冷静和放松下来。。。告诉他们这是一个工具，但其实更是一个玩具，要慢慢一步一步地走。。每一步都先写下来，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练。。。60分钟后，大部分人都完成了预定的课程。我才发现四月春寒料峭的天，我浑身都是汗。。。我给他们的家庭作业是告诉我，第一节课学到了什么，用电子邮件写给我。他们的作业都是充满感激，认真，真诚，发自内心要坚持好好学。

     这个超累的开头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奖励，因为我明白了自己无意中承担的课到底要如何往下教。

     后来的一步步实际工具（文字，图像。。）课，就是象是教他们用十个指头来数数一样，让他们把键盘画在纸上，并让他们把要做的每一个步骤都写下来，反反复复地练习，练完三次，读一下自己笔记。。。也教了一些记忆的方法，直到基本元素都能很熟悉使用，再进展到自主和较灵活的用。第一班的学生，在三十个学时后，居然是17个都完成了学业，得到了毕业证书，而且其中两人在不久后一个仓库找到了一个用电脑管理货架的位置，另一个也得到了公司专门打字的职务。

     在第二年的年底前，一共六个班的电脑扫盲课，和一个班的提升课。等于把社区1/3以上的人都做了扫盲，除了个别的学生外，大家都毕业和学到了基本知识。即使他们大多没有因此找到工作，至少也敢到图书馆去摸摸电脑，丰富了一下他们自己生活。最值得我骄傲的是，我的学生中，有一个考上了当地的社区大学，这是这个社区的第一个上大学的人，更是她家里第一个上大学的人。她高兴得不能抑制自己，把我作为她第一个报告的人，接下来就是忍不住的大哭。。引得我止不住地陪她掉眼泪，我给了她一个久久地拥抱！我非常幸运地长大在上大学是理所当然的人生的氛围中，1966-1978年的失学还是知道了社会的残酷；但这种不幸状况也许是和我眼前的这个人无法相比的，他们生活在一个很优越的国度，却是这个国度中那么不幸的一群！她的泪，她的心。。这些学生们的新生活，我工作之余的日日夜夜的辛苦是值得的，我在此时此刻又一次肯定了自己的付出。

     艾比给这些班的学生在每节课后都可以在几个时间段，自己到这里复习，他们都很珍惜，很配合。艾比说在这个社区，她从来没有得到过如此的配合，很惊奇！我想说的一个道理是，人人都会在生命的历程中摔跤，甚至会碰得头破血流，在这种境遇中，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站起来，特别是在一个认为成人一切都应该是自己为自己负责的美国社会中，不少摔了跤的人，首先失去的对自己的信心，是失去接触人，接触社会的胆量，失去了站起来的勇气！我的整个教学过程，自始至终贯穿的是对学生的尊重，尊重，再尊重，鼓励，鼓励，再鼓励，力图点燃他们心中依息尚存的那点极其微弱的火星，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完全可以学会电脑运用，其次才是方法。

     由于工作的缘故，我离开了这个义工。之后，也没有找到人接我的班。培训和扫盲，更不用说提高，全部都停止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偶尔在街上碰到我的学生们，他们都热情地把我拉住，聊一会天，有时会被他们请去参加一些活动。又过了两年，我离开了这个地区，才知道这个社区要被全部拆掉，要将房子修成一个新的小区，目的是让这些原有的居民和一些普通的工薪阶层混在一起，因此改变他们的现状，让他们走出“误区”和“贫困”，我不知道这些的方法是否可以，但在美国生活多年，一般总是同意他们的实践式的思维“如果你不试，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心里中是默默地祝愿他们，特别是这个“村”里的年轻人能走出去，能不虚来世，看尽多地看到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找到一个他们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