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过去了,戴娜和布鲁斯偶尔见到两个邻居的身影,但和她们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直到这天凌晨1:30,门铃大响。布鲁斯睡眼惺忪跑去开门,门廊里站着一个裹着毯子的瘦小黑人女孩儿,她看上去很惊慌,头发上还插着小树枝。等她张口说话,布鲁斯还注意到这个女孩儿没有门牙。女孩说自己住在隔壁,刚从二楼跳窗逃过来:“请你帮我藏起来,她们用皮带抽我们。”
还没等布鲁斯和刚下楼的戴娜反应过来,女孩已经跑进戴娜家,直接冲上二楼卧室。“你真的得帮我。请你保护我!不要让我回去!”女孩还在不停说着,“她们种族歧视,她们虐待我们!”
门口有手电光照进来,有人喊着:“汉娜!”邻居莎拉和另一个女人和一群孩子走到戴娜家门口,没征求戴娜同意,两女也闯了进去,四处寻找汉娜的踪迹,一会儿在卧室抓住了躲在床和衣柜之间还在发抖的小女孩。莎拉之外的那女人请求戴娜暂时离开,让自己和汉娜单独谈话,戴娜同意了,回到楼下去等她们结束。没几分钟女人带着汉娜下楼,让汉娜向戴娜和布鲁斯道歉,汉娜照办。
等这场小闹剧结束戴娜回到床上,想着一早给儿童保护机构打个电话。6:30,门铃响了,她和布鲁斯没有理会;7:30门铃又响了。戴娜开门,门口站着两女六孩共八人,昨晚教育汉娜的女人简负责解释,说六个孩子都是她和妻子莎拉领养的,孩子们因为父母吸毒都天生带毒瘾。她还说汉娜12岁,有双向情感障碍,而她的门牙是她自己不小心摔断的,又不想补好。简说她在家教孩子们文化。
等简讲完,又提醒汉娜交出给戴娜和布鲁斯的道歉信。再次送走邻居一家的戴娜还是想要报告儿童保护机构,布鲁斯不太赞同——他实在不想和新任邻居也起争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汉娜忍了好些天,实在憋不住,把这奇怪的事情讲给自己80岁的老父亲福科维奇听。福科维奇直接打了911报警,他认为那几个孩子肯定受到严重虐待。警察接到报警向戴娜了解情况,戴娜承认除了汉娜闯进家门那次,邻居这家人似乎没有什么特别。
戴娜对邻居的兴趣与日俱增,她们家的百叶窗总是关着,孩子们几乎从不出来,只能看到较大的男孩到院子除草,或者搬垃圾出门。
2018年3月,这个除草倒垃圾的男孩趁布鲁斯在修理自己卡车时上前问他要食物。布鲁斯取了墨西哥薄饼给他。第二天,第三天这个男孩又来了。每次他都紧张兮兮地朝身后看,边求布鲁斯和戴娜不要告诉他的两个妈妈。他索要的是花生酱,水果,贝果,还有罐头食品,让布鲁斯夫妇把这些放进小盒子里藏在两家中间围栏边。
戴娜问了这个名叫德温特的孩子很多问题,他说之前汉娜所说的全是真的,但还是恳求戴娜不要报警,因为警察会把他和兄弟姐妹们分开。
3月23日,戴娜决定通知儿童保护组织,组织的工作人员几次到隔壁敲门,都没有人应答。3月26日早上九点,工作人员再次到这家还是没有人出现,她只好打电话报警。
戴娜和布鲁斯不知道的是,3月24日莎拉给自己同事发短信说生病没法上班,此后就断了联系一直没有上班,到礼拜一,3月26日,莎拉还是没有出现,同事只好打电话请警方帮助。
2018年3月26日,警方接到一名德国游客打来的报警电话,他在悬崖之下看见一辆车的残骸。高速巡警出动直升机和众多警力来到事发地,在车里和附近发现了两名白人成年女性和四个黑人青少年的遗骸,六人都已死亡。在随后的搜索中警方找到了第五个孩子的尸块。
两位成年女性是一对妻子,同为38岁的简和莎拉,五个孩子分别是19岁的马科斯,16岁的汉娜,14岁的阿比盖尔,14岁的杰里米亚,和12岁的席叶拉。简和莎拉共领养了六个孩子,除五位已经过世的,还有15岁的德文特仍下落不明。
简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父母在其幼时离婚,简和兄弟跟着母亲生活在南达科塔州的小城,父亲搬走,因为工作关系,他只有周末回家,那时孩子们会去他家过夜。2年后简请父亲收留自己,为了简,父亲不得不每天开很久车从工作地点赶回家。简趁父亲不在常常闹些花头精出来,父亲没办法只好让简回母亲家。渐渐的父女两疏远了,一次大吵过后断了联系。
简没有念完大学。莎拉大学毕业后,跟着简一起搬到明尼苏达,两人都在百货商店打工,成了同事,莎拉跟简姓。2004年,同为25岁的莎拉和简领养了一个15岁的女孩儿,女孩儿和新妈妈们住了不到一年,一天莎拉和简告诉她,她们要再领养几个小朋友,从此以后女孩儿就要做大姐姐了。女孩儿还挺高兴,她没想到的是,一次莎拉和简开车载她去看心理医生,之后她就被遗弃在诊所再也没见过莎拉和简。她的行李已经由两人打包直接送去寄养机构。
姨妈心都要碎了,她真心想要和三个孩子一起生活,请了律师争取孩子们的监护权,然而法官认为遵纪守法的她没有监护孩子们的资格,拒绝了她的请求。孩子们被简和莎拉领养后,姨妈只见过孩子们两三次,之后彻底失去了他们的消息。
每个人都是复杂而矛盾的,莎拉和简从二十出头开始和社会世俗抗争,内心深处又无比渴望普世标准的认同和成功。同性夫妻也可以有孩子,有“正常的家庭”,也可以教育好孩子,这可能是简想要的承认。与家人甚少联系,也没有很多朋友的简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在Facebook上展示的是截然不同的一面:永远只有欢笑的孩子们,素食,健康,环保,积极,从某方面来说完美的形象。
明尼苏达州
2008年9月汉娜6岁,进了小学,开学第二周学校的老师在她身上发现可疑伤痕,报警。汉娜告诉老师妈妈简用皮带揍自己。警方向简和莎拉问话,两人立刻回应称汉娜自己从家里的八级楼梯摔下来造成的伤。两天后,两人为孩子们办了退学手续——以后由简在家教他们。
2009年简和莎拉开车载着六个孩子到康乃狄克州,正式注册结婚。没过多久五个大孩子回到学校念书,简告诉朋友领养组织要求孩子们必须在学校受教育。
2010年11月学校报警,6岁的阿比盖尔偷同学的午餐和零食,还从垃圾桶里找吃的。阿比盖尔还告诉老师,有次因为她口袋里掉了一分钱出来,妈妈简和莎拉认为她偷钱,简把她带进浴室用冷水浇头,接着用拳头打她。老师真的在阿比盖尔到背上和肚子上看到了淤青。相关机构采访了所有的孩子,他们都说了同样的遭遇,妈妈们经常对他们禁足,揍他们,或者不让他们吃晚餐。
这回简和莎拉对机构的回答是莎拉一不小心行为过激揍了阿比盖尔。
8岁的汉娜也告诉自己的老师简常常打自己,自己总是挨饿,她有时候会问同学要吃的。莎拉告诉老师汉娜总是借要吃的要挟大人,只要不理她就行。
法院以虐待孩子的罪名起诉莎拉,2011年莎拉被判一年社区服务和缓刑。两天后,简和莎拉把六个孩子一起带走,搬到了俄勒冈州。一家人在明尼苏达州的记录留在了那里。(美国各州的儿童领养机构和儿童保护组织相互之间基本没有沟通,全国联网的领养儿童数据库也没有建立。)
简在Facebook上记录了这次搬家,当然,莎拉被判缓刑的事情被省略掉了。她们租了间房,在后院养山羊和鸡。莎拉换了工作,简会带着孩子们去参加音乐节,追她喜欢的歌手。音乐节上认识的朋友都在追踪简的Facebook更新,她为所有人描绘了一个充满爱的大家庭和一个为孩子付出一切的母亲。简贴的照片下面有人评论:“能也领养我吗?”当然简也会写下在这个超级种族歧视的社会里作为同性恋收养黑人孩子的艰难。在她的状态里,几乎处处都是敌视自己和孩子们的坏人。
简和莎拉在俄勒冈州的邻居比尔偶尔会和莎拉聊几句,莎拉告诉比尔自己和简因为是同性恋受到很多恶意,不得已才搬到俄勒冈。比尔不想被划入仇恨同性恋的群体,决定保持对简和莎拉的礼貌,和距离。
简和莎拉没有在俄勒冈州登记孩子们在家学习的事实,俄勒冈州也没有从明尼苏达州得到领养了六个孩子的家庭搬来的报告,因此这一家八口几个月内都按照简和莎拉的意愿继续生活,无人打扰。
直到七月。一位匿名人士向儿童保护组织举报简总是让孩子们摆出高兴的动作和表情拍照放上Facebook,可是照片一拍完,孩子们就像行尸走肉,没有笑容,不敢出声。同月,简和莎拉的朋友实名向俄勒冈州有关部门报告称两人领养的孩子有危险。此前简和莎拉曾带着孩子们两次在她家暂住,简对孩子们就像是最严格的教官,孩子们对她言听必从,纪律严明的部队缺了生气。孩子们笑得大声一点儿,哭泣或者未经允许吃了食物都要受罚,处罚从墙角罚站到一天不准说话不一而足。简甚至当着朋友的面不给孩子们吃饱,自己却大快朵颐。
组织的工作人员要求对六个孩子,莎拉和简分别采访。孩子们一个个和工作人员见了面,每个人的答案都一样:妈妈们对我们很好,从来没有虐待过我们。我们好幸运能有妈妈改变了我们的人生。
个个好像背书,面无表情。
莎拉和简的故事是,因为孩子们的父亲或母亲都吸毒,孩子们先天不足,阿比盖尔有轻微智障,杰里米亚智力发育迟缓,有可能患有自闭症。至于汉娜的门牙,是因为她自己摔跤磕掉了。两人都说从没有虐待过孩子,至多就是让他们思过不超过五分钟。简认为自己和莎拉常常被诬陷,实在是因为大多数人不能理解她和莎拉组成的这个家庭的特殊性。
医疗专家检测发现,六名孩子除了杰里米亚之外,都身体发育严重落后于同龄孩童。专家建议儿童保护组织工作人员持续关注这几个孩子,每六个月做家访。
工作人员调查的结论是:证据不足,无法立案。
这张照片引起了全国关注,有人对此感动不已,认为不同种族可以跨越界线以爱治国,有愤世嫉俗者认为这就是安排好的表演。德文特在和警察拥抱前已经在哭,他害怕的是现场那么多人。各大媒体对简和莎拉的家庭有了报道的兴趣,他们向两人邀约均被简拒绝,她说不想要孩子们受到外界过度的好奇心的打扰。她的Facebook上写着:“孩子们本来就是从非常脆弱和困难的环境长大,我们必须要尽最大努力保护他们,不要让他们再因为他们的过去受伤害。”可想而知简的粉丝们见到这条状态对她的崇拜又多了一分。
再就是戴娜和布鲁斯直到2017年10月才和简说上话,才见到一家八个人。2018年3月德文特向她们要食物,共十次。戴娜报警后社工几次上门都没能见到简,莎拉和六个孩子,26日早上戴娜出门发现简的厢型车已经不在车位上,旁边的挡土墙还被撞翻了,她们匆匆离开。
简没有在Facebook上记录最后的这次旅行。她和莎拉的手机信号最后出现在华盛顿州经过俄勒冈州一路往南到加州的路上。莎拉24日早六点应赶到工作的店里开门,凌晨三点她给同事发短信说自己生病了。25日简和莎拉一家坠崖地附近的超市监控出现了戴着眼镜穿着帽衫的简,她买了香蕉,胡萝卜,牛肉意面,全麦面包,麦片饼干。
在Facebook上简和莎拉带着孩子们吃素食——又一个让人称赞的好习惯。这一点稍后会再提到。
26日还没见到莎拉来上班的同事打电话请求协助调查莎拉行踪,华盛顿州儿童保护组织的工作人员因为联系不到简一家也拨打了911。两小时后德国游客在离距简最后出现超市25分钟车程的悬崖边看到坠落崖底的厢型车。
法医和警方展开了持续数月的调查。车内和附近首先发现简,莎拉,马科斯,阿比盖尔,杰里米亚的尸首。在车内的简和莎拉都没有系安全带。两周后席叶拉的尸体被冲上海滩。再之后汉娜的一只脚被冲上岸。
简体内的酒精含量为.10%,加州的酒驾上限为.08%。莎拉和孩子们体内发现了苯拉海明(抗过敏药,可导致嗜睡)。
但警员们找到了大麻,17瓶酒,在冰箱里塞得满满的是午餐肉,新鲜牛肉,热狗,鸡肉。素食热爱者简的冰箱里全是肉食,孩子们全都营养不良。
他们是席叶拉,德文特,汉娜,杰里米亚,阿比盖尔,马科斯。
席叶拉12岁,德文特15岁,汉娜16岁,杰里米亚14岁,阿比盖尔14岁,马科斯19岁。
可恨的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