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三十周年纪念
一九九九年元旦就要到了。这是我们下乡三十周年的日子。我和吴恒乐、于衍正、范镇峰等同学是在那年元旦前夕,即六八年十二月十日出发下乡的。而张崇武、李植年等人是元旦那天到达荆门的。也有少数是元旦后才下乡的,总之,基本上都是在元旦前后。平时我们都要上班,不好请假。因此于衍正提议我们知青小组的六个人元旦那天一起回荆门一趟,去见见队里的老乡们。他们五个人都住在武汉,去荆门很方便,关键看我行不行。我翻了翻日历,元旦是周五,只要我周四能请一天假,后面的时间很充裕。而且我也有五、六年没有再回队里看看了。于是说:“我没有问题。”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我买了十二月三十号晚上的火车票。那天下午一下班,我就赶到火车站。快过元旦了,车站里挤挤攘攘的到处是人。还好我买到了卧铺,在火车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早就到了武昌。
下了火车,我来到电子设备厂。吴恒乐和张崇武都在那里上班。他们见到我高兴极了:“好哇,好哇!我们就担心你来不了。于衍正说他下午去买到荆门的汽车票,争取坐早上八点半的那趟车去。他把荆门那边的事都安排好了。”于衍正在《蔬菜杂志》编辑部工作,现在大小也是个头。偶尔还有到荆门出差的机会,也去过几次队里,所以对那边情况都比较熟悉。而我们好多年都没去过那里了。据说到处在修路,现在有公路能直通队里,我们可能连路都找不到。大家都很兴奋,巴不得马上就能出发。
后来,我又找到也在设备厂上班的娄建华。她听说我们明天要回荆门,很羡慕地说:“我也很想回生产队里看看。但我们小组的人好像都没什么联系,去不了啊。”
第二天清早,天还蒙蒙亮,我就起来了。天下着毛毛细雨,我披上一件雨衣就去赶十五路的早班车。等我到了付家坡长途汽车站,吴恒乐早就坐在那里。他看到我高兴地招呼:“快,于衍正在那里排队买热干面吃,你赶快去一起买吧。”我拿起手中的塑料袋朝他晃了晃,笑着说:“不用了,我带着点心。就这么凑合吃吧。”
过了一会,范镇峰和张崇武也到了,秦以钦最后才到,小组的六个人都到齐了。大家聚在一起,高兴地相互问候。于衍正吃完面条,看看表说:“差不多了,我们上车吧。”
从武昌到荆门,大巴慢慢地走,到荆门已经快中午了。大家都感到有点饿。于衍正说:“要是现在就去队里,中午饭肯定就吃不成了。还是就在城里先填饱肚子再去吧。”他拿出手机到处张罗了一番,招呼我们去一个大餐馆吃饭。范镇峰惊讶地说:“于衍正,看你这个架势,像是个地头蛇啊!”大家都笑了起来。于衍正笑着点点头说:“我经常来这里,认识的人不少。叫地头蛇不够格,但安排吃饭睡觉这点事还是没有问题的。”
等我们慢慢吃完中饭,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于衍正安排我们分坐两辆出租车,直接开到生产队永财家门口。范镇峰靠着小轿车的座椅背,看着车外,感叹地说:“想当年从队里到城关镇要翻山越岭走四十里地,想不到现在能坐出租车到生产队去,变化真大啊!”
我们一下车,队里好几个老乡早就在那里等候了。家林一边啧啧地跟我们握手,一边遗憾地说:“哎呀,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啊?”我们奇怪地问:“怎么啦?”家林说:“荆门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听说你们要来,一清早就赶到这里。等了好几个小时,说要采访你们,一直到中午才走。要不今天晚上可以上荆门电视啦!”我大吃一惊:“是谁把这个消息告诉电视台的?”范镇峰拍拍巴掌高兴地说:“走了好,我们还随便些,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们在这里还不自在。”
我们先到老队长永财家。他家一下子热闹起来。北头的定国、新安、家绪、定付,南头的新德、纪明、家齐,还有西边的心国、化美等当年跟我们差不多年龄的人都跑来看望我们,他们也都是五十岁左右的人了。连北头的冯聋子也跑了过来,笑咪咪地看着我们。我们比划着问他:“你-还-认-识-我-们-吗?”他点点头,指着我说:“江-鸭-子”,又指着张崇武说:“崇-武”,扭头看到秦以钦,又指着他说:“小-秦”。另外三个人,他摸着脑袋,想了半天,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大家“轰”地笑了起来:“就这三个走的晚,所以记得很清楚。另外三个只在队里呆了两年,可能是记不得了。”
大家开始聊起来。老乡们问起我们每个人的近况。当听说我已经去深圳了,都惊讶地说:“哎呀,你从那么远的地方赶过来的呀?真不容易啊!”大家都有说不完的话。直到永财家做好了饭,大声叫我们:“快来吃饭啊!天气冷,一会饭菜都凉了。”我们才打住。
吃晚饭时,永财问我们:“你们今天打算怎么睡?是都睡我家里吗?”于衍正早就想好了,就说:“我们原先是在哪个组上工的,就到那个组找一家人住吧。你们看怎么样?”我们齐声说:“好!就这样吧。”于是,我和张崇武到北头的定国家,吴恒乐和范镇峰就到南头的纪明家,而于衍正和秦以钦就到西边有德家。大家嘻嘻哈哈地各自走了。
晚上,新安也来到定国家里跟我们聊天。原来他是当了上门女婿,嫁到外面去了。刚好今天回来,听说我们来了,特地留在家里的。我们聊起当年的一些年轻人。他叹了口气说:“这里变化好大啊。好多人都搬了家,盖了新房子。有些地方你们一定都不认得了吧?”他扭过头来看看我,笑着说:“你当年是跟着妇女出工的,那变化更大。当年还没结婚的女孩子们肯定都嫁出去了。兴阳和成芳都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定焕倒嫁得不远,但前几年跟人吵架,突发脑溢血,几天就去世了。国芳得了风湿病,全身瘫痪得不能动,现在他们一家都搬到城关去了。刘桂兰得了癌症,动过手术,可能也活不了几年,你们明天去看看她吧……。”
听到这些,我心里不禁感到有些郁闷。但想想,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不可抗拒。人也是分分合合,走来走去,见面都是缘分啊。只有大家珍惜……。
第二天早上,每个人都早早的起来了。在队长家吃完早饭后,我们一起从南头走到北头,又从东边逛到西边,走访了好几个人家。原民兵连长刘传汉家,原会计冯家齐家,四川人谈玉碧家,还有原妇女主任刘桂兰家……,走到哪里都是一片笑声。我们来到原先住的老屋那里。土墙依旧,但当年的草屋顶已被换成了瓦屋顶,只有斑驳脱落的土墙和日益变长的裂缝显示出那悠久的年份。纪明看着那老屋说:“这房子过不了几年就会被拆掉了。你们看看,四周哪里还有什么土墙做的房子啊?”我们四下看看,确实。想当初我们刚下乡那会,队里的房子几乎都是土墙草屋。一户砖房也没有,也只有三、五家才有部分房间能用瓦片盖顶。而现在,队里已几乎看不到什么土垒的墙了。于衍正依依不舍地说:“其实土墙也有好处啊,冬暖夏凉。而且挺经用的。”老乡们都笑了起来:“现在谁还做土墙呀。早就去买砖瓦盖房子了,连混凝土和预制板都用上了。你看看,现在队里都开始有两层的小楼房了。”
原小组的同学在老屋前留影 下乡三十周年和生产队部分老乡合影
一转眼,快到中午了。时间过得真快!于衍正看看表,催促我们:“要走了啊。夏玲玲还在家里等我们,她已经把饭菜都准备好了。”于是,大家又拥到永财家门口,和老乡们一起留影。老乡们依依不舍地把我们送出去好远好远,再三叮嘱我们:“有空再来玩啊!”也有人摇摇头说:“他们几个还好说,小江那么远,来一趟不容易啊。”我一面向他们招手,一面笑着说:“没关系,不就是坐一晚上火车吗?有机会还是会来的。”我们走出去好远,回过头来,还看到老乡们站在高地上,朝我们招手。
告别了老乡们,我们又赶快去打车,赶到荆门文化局的大院。夏玲玲早就在家里候着了。我们班的刘永宁同学早就到了。他是留在子陵区当老师,现在子陵区教委当头。他大着嗓门讲着满嘴的荆门话。屋子里还有原来高二的同学刘雁青和她的妹妹。他们也是在荆门当老师,据说刘雁青都是一级教师了。屋子里一下子充满了笑声,几乎要把屋顶掀开。突然,门被推开,李植年走了进来。他是我们班下放到隔壁荣兴大队的,现在跟吴恒乐他们在一个单位,在电子设备厂当厂长。我吃惊地问他:“你怎么过来了?”李植年擦了擦头上的汗说:“我们组的几个人聚不拢,有的又不肯来,我就一个人开车赶过来了。”夏玲玲端着一大碗菜从厨房里出来,看到李植年,也高兴地说:“好啊,又来了一个。赶快坐下来吃饭吧。”
夏玲玲今天做了好多香喷喷的饭菜,堆了满满的一桌子。好久没有这么热闹,大家围坐在一起开心极了。我们谈天说地,好不热闹。吃饭时,夏玲玲无意中说她是属鼠的。我惊讶地看着她:“你也跟我一样是属鼠的?我是六月份的。”她立刻睁大眼睛大声叫了起来:“那我肯定比你大!我是六月二号生日,你总不至于是六月一日生的吧,嗯?”我赶快掩饰说:“那其实也不过只比我大四十八个小时而已。”夏玲玲毫不让步的说:“还而已哩,大一天也是大啊,哼,我要当你的姐姐才对。原来以为你是高三的,总把你当大哥哥看,其实比我还小!”大家“轰”地大笑起来。范镇峰摇摇头说:“哎呀,几十年都过去了,还争个什么姐姐弟弟啊。吃饭!”
吃完饭,把桌子收拾好,大家坐在客厅里聊天。刘永宁看着大家问:“你们今天能去我那里看看吗?晚上就安排你们在子陵过夜,明天再回去。好不好?”大家都觉得无所谓。我算了一下,明天晚上就要坐火车回深圳。如果今天我不去供电局见赖平,就再没时间了。于是就对他说:“对不起,我要去供电局看朋友,没时间了。下次再说吧。”
到了傍晚,他们都跟随刘永宁去了子陵,我一个人去了赖平家。他们两口子看到我元旦来荆门,非常高兴,连忙跟我铺床。他们的儿子赖犁还拉着我的手问:“江苏淮怎么不来玩啊?”我呵呵地笑道:“江苏淮都读高一了,哪里还会听我的指挥?早就自己单独行动啦。”
第二天清早,赖平跟我说:“今天带你到处转转吧。好不好?”我说:“好啊,我也想看看荆门发展成什么样子了。到处走走吧。”于是,他叫上一个司机,开着一辆小轿车就出发了。
清早天刚刚亮,有点薄雾,但在城内走好像还没有很大妨碍。赖平和我坐在后排,一面看着外面一边给我介绍:“……这是荆门市的大百货公司。这是新修的医院,你看有十几层楼,好大啊。那边是供电局,我上班的地方。”我笑着问:“你现在是一把手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还不是那样做事。比原先还要夹着尾巴做人。原来的几个老领导现在都在我手下,不好做事啊。算了,不谈它了。”接着他继续跟我介绍:“荆门市恐怕比原来大了一百倍。主要是向城北发展比较多,城南也有一些。”我想了想说:“是啊,我们刚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根冰棍,从东边进城,不等冰棍吃完就走到城西外的龙泉中学了。”赖平也呵呵地笑了:“现在开车都要跑好久啊!”
车开到城市北面后,调头向南开去。一会,赖平指着右边窗外:“你还认得出这是什么地方吗?”我仔细一看,一条铁轨朝山里延伸,进入一个隧洞就不见了。我不禁吃惊地叫起来:“虎牙关隧道!?城关居然朝南发展到这里来了?”赖平点点头:“是啊,连十里牌和掇刀都变得很热闹了呀。”
听到掇刀,我心里像被敲了一下,不禁沉默了。赖平也不做声了,在那里想什么。轿车继续向南开去。一会,赖平指着窗外的闸门说:“三干渠到了。”我一惊:“到掇刀了?”赖平点点头说:“到了,我们下去走走?”
我们两个走下车,随手关上车门。赖平对司机说:“我们随便走走,你就在这等我的电话。”
掇刀已经是属于荆门城郊。雾气陡然变得很浓,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我们默默地朝西走去,谁都没有讲话。我不由得想起小妹。当年我回武汉前,她就住农科所的一幢平房里,就在前面大约三百米的地方。因为她也经常去电管所,所以跟赖平也很熟。显然,赖平此刻也在想这事。
我们向前走了几百米,前面实在是什么也看不见。浓雾把衣服都打湿了,头发上也沾满了小水珠。我们默默地站在那里。一会,赖平拿出手机叫司机把车开过来。几分钟后,司机把小车慢慢地开过来了。他走下车来到我们跟前,顺着我们的眼光向前看去,前面是白茫茫的一片。他不解地问:“你们想看什么?”赖平答非所问地说:“我们回去吧。”
在回去的路上,我们一直都没有说话。突然,赖平冒出一句毛主席的诗词:“往事越千年……。”我不禁喃喃地说:“是啊,从我最后一次到掇刀,已经过去二十三年了啊!”
中饭后,赖平一家硬塞给我一大包荆门的土特产,把我送上回武汉的班车。晚上,乘火车返回了深圳。
儿子不是叫江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