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美前的意外
刚动完声带息肉手术后不久。就接到美国的鱼类病毒学家J.Fryer的邀请信。他告诉我:九一年七月二十九日至三十一日将在美国俄勒冈州立大学举行《第二届低等脊椎动物病毒学术研讨会》,希望我能参加。还告诉我:紧接这个会后,八月一号到三号,在Newport还有一个《全美鱼病会议》。再往后,八月五号到九号,在Portland又有第三个会议:《国际发育和比较免疫学学术研讨会》。这三个地方相距很近,会议时间也靠得很近,希望我能一并参加。
去美国开会?接到通知我又惊又喜。我还从没去过美国啊!但在这个形势下,申请去美国开会能批准吗?我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给所里打了一个报告。没想到很快就送到北京,过不久就通知我已被批准了。啊,真没有想到。
我立刻紧张地准备起来。我给叔叔婶婶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叔叔也很快回信了,说我是江家后代第一个能来美国的人,大家都渴望能早日见到我。并说只要我到了美国,无论是在美国的什么地方,马上给他们打电话,他们会尽快给我寄来去休斯顿的来回机票。
当我回到爸爸妈妈家里,告诉爸爸我要去美国的消息时,爸爸好久没有做声。直到我临回家时才犹豫了一下,问我:“育林,你打算去叔叔家吗?”我楞住了:这算是个问题吗?“当然”我点点头:“有什么事吗?”谁知爸爸说:“我建议你不要去吧,不要去麻烦别人。”我不禁看着爸爸,好像不认识一样,我不知道他出自什么动机对我说这话。麻烦?麻烦什么?我们下一辈人,除了我在慕尼黑见过念慈一面外,打出生到现在,四十多年就没有见过面,有什么比见一面更值得考虑的理由?
我没有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知道”,就离开了。我不想和他争论,也没有这个必要。腿不是长在我自己身上吗?
自从四月底从美国传来叔叔去世的消息,特别是当我后来看到叔叔的生平简介后,从心里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遗憾。如果,我能早点去美国;如果,叔叔能再坚持多活几个月……。可生活中没有“如果”!我心里更加迫切地想去休斯顿,想尽快跟他们见面了。
我看了一下地图。俄勒冈大学在俄勒冈州的Corvallis,我肯定得先去旧金山,然后才能再想办法去那里。我想起武大的同学李先强在旧金山,还留有他的电话。不知道现在怎样?其他同学一时都联系不上。
我跑到水果湖邮电局,填写了一张国际长途的电话单,交了一百元的押金。在那个年代,没有手机,座机也很少,有也不能打国际长途。要到邮电局填好单子,交上押金,然后坐在那里等待他们接通后喊你的名字,你才能按照他们的指示到某一个玻璃小屋子里接电话。还好,等了十几分钟,电话通了。我告诉李先强:我要来美国开会,可能要麻烦你帮忙。小李很高兴地说:“没问题,你把航班号和日期告诉我,我一定来接你。”
我高兴地挂上电话。邮电局的人看了看墙上的钟说:“电话费四十五元。喏,剩下的钱找给你。” 随即给我丢出来五十五元钞票。我不由得楞住了:才讲了不到两分钟啊。这么贵!我不由得担心起来:在美国打电话也是这样贵吗?
日子一天天飞快地过去。七月二十一号是周日,我怀着紧张激动的心情坐上去北京的火车。第二天下车后,先去中科院外事局办好手续,然后去王府井大街给从未谋面的婶婶、哥哥和姐姐们买礼品。我不知道买什么好,在那里看了半天,挑选了四个带玉佩的可以挎在身上的中式钱包,还买了一小筐皮蛋。
第二天中饭前,我正坐在招待所的房间里。这一天水生所来了好多人,办公室的刘克奋也来了,她是陪所里的黎尚豪老先生一起过来的,还有谢岳峰等好几个同事。大家正聊得热闹,小谢看看表说:“呀,吃饭时间到了,吃饭去吧。”我呼的一下站起来,突然感到下身一阵发麻,再也站不稳,一屁股又坐了下来。
大家都楞住了:“你怎么啦?”这时我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忍了半天,才指着自己的腰说:“你们先去吃饭吧,我这里好像出了问题。”说完就躺了下去。
等他们吃完饭回房间看我时,我整个下半身已经没有感觉了。大家感到情况有点严重,七嘴八舌地商量着。刘克奋突然叫起来:“我想起来了。我认识一个人,他原来是郎平的按摩师,后来退下来了,现在在一个诊所里上班。我带他去看看吧。” 我那时完全不能动弹了。于是,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我抬下床。被他们抬上出租车,带到了诊所。
那个大夫听完他们的介绍后,看了我一眼:“你能站起来让我看看吗?”我试图站起来,但试了几次都不行:“不行啊,我的下半身好像不是自己的。”我紧张地说:“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他安慰我说:“不要紧张,来,躺在床上我看看。”
于是,我平趴在床上,他用手在我的脊椎上来回地摸了两遍,惊讶地问:“你是搞什么工作的?怎么这条脊椎从上到下好几处都有伤痕和变形呀。”刘克奋奇怪地说:“没有啊,他是我们的室主任。”我一听就明白了,就有气无力地说:”我原来是知青,在农村劳动了六年多。”大夫“哦”了一声:“我明白了。”
经过大夫一个小时的按摩,我的下半身恢复了一点点知觉,但运动仍然非常困难。大夫听说了我要去美国,看着我说:“这几天每天一定要来按摩,到时候再说吧。我也不能肯定地说你能出国还是不能出国。”天哪!要是连出国都走不了,那可就亏死了啊!
随后几天,刘克奋天天带我来按摩。平时我躺在床上尽量休息,只希望能快点恢复。还好,每天上厕所时,我感觉是越来越好了。第一天要慢慢扶着墙走,第二天可以不扶墙慢慢走,第三天可以整天站着了,第四天上午我居然能走出来逛了一下商店。我感到自己好像可以去美国了。下午,我自己一个人来到诊所。大夫仔细检查了一下,叫我前后左右活动了几次。他盯着我问:“你明天要去美国?”我点点头望着他:“是,明天周六的飞机。可以吗?”他很严肃地告诉我:“按你现在的样子,勉强可以出去,但是不能保证你不会复发。如果万一复发起来,会非常痛的。我给你开一包止痛片带上,万一发作了就吃它。在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要用力,不要蹦跳,要睡硬板床,不要睡席梦思。千万,千万不要触动它发作。”
听到这番话,我感到非常侥幸,心里也非常紧张。
第二天清早,我早早就出发了。我要留出尽量多的时间慢慢活动,不要太紧张,避免用力。我坐的是北京经上海飞旧金山的国航九八五航班。还好,一切顺利。我顺利地到达机场,顺利地办完手续,中午顺利起飞。
飞机向太平洋彼岸飞去。啊,这几个月来,叔叔去世让我失去了和他见面的机会,临走前又突然腰痛得差点去不成。真的是好事多磨啊!现在终于成行啦。
健康是本钱!没有了它,其它都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