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在慕尼黑的日子
(1985–1987)
If we can dream it, we can do it.
只要我们能梦想的,我们就能实现!
—— 在美国佛罗里达的航天中心大门上的一句话
走出国门
大年初二的深夜,开往北京的三十八次列车轰隆轰隆地向前飞奔。火车上几乎没有什么乘客,一节能睡六十人的硬卧车厢里最多不到十人。没有特别的原因,谁会在这个时候出门?
中午,我随着稀稀拉拉的人流走出火车站。在东单离民航班车发车地点最近的地方找了一个旅馆住下,然后赶到医科院病毒所。那里同样是安安静静的,只有值班的两个大爷在门口聊天,还有很少几个学生在实验室里忙碌。夏恺已经回家过年去了,她留下了一个同学的联系方式,叫我去找她拿回我准备带到德国去的实验材料。我抱着那个泡沫盒子回到酒店,随手就把它放在窗台外面。反正现在正是严冬,晚上气温零下十几度,跟冰柜也差不多。
第二天上午,我来到杨志妹妹的住处去取放在她那里的大箱子。她正在家里等我。看到我来了,高兴地说:“你来啦!我正准备出去玩啊。你的大箱子在那柜子上面。这里有吃的,你自己热一下。临走时把钥匙扔在桌子上,把门给带上就行。”
俗话说:“年饱,年饱。”过年了,人们吃的东西油水太厚,根本就不会觉得饿。我马马虎虎地从冰箱里拿了点东西出来,热了热当中饭。休息了一会,再把箱子清理好,把样品装进大箱子,换上用置装费做的黑西服。慢慢地推着带轮子的大箱子,向民航班车的发车站走去。
去机场的大巴同样也是空荡荡的。那时候还没有机场高速,整个中国也没有一条高速公路,连高速公路这个名词也很少听到。以至于在德国听到Autobahn这个单词,在我带来的老词典上居然查不到相应的中文。大巴沿着去机场的公路慢慢地走,我的心情逐渐紧张起来。这就要出国啦?!我想起从加拿大进修才回来没多久的鱼病室主任李老师,他在一次闲谈中说到好几个要出国但最后都没有走成的故事。最后笑道:“出国啊,批准了不能算数,拿到机票也不能算数。嘿嘿,只有上飞机起飞了才能算数。否则,一切皆有可能!”现在,我还没有上飞机呀。
到了首都机场的候机楼,我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眼花缭乱。虽然我曾经在一九七四年春节坐过一次飞机,但那个恩施机场连个候机楼都没有。而这个候机楼好大呀,里面还分出发和到达两层,每层又分了国内和国际两边。国际出发这边用隔板围起来,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样子,只留了一个通道让人进去,有人在门口守着。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箱子朝那个通道走去。守着门口的人是边防检查,查看了我的护照就让我进去了。紧接着后面是海关,叫我填写海关申报表。我看到上面有一项:“携带外汇的种类和数量”,就认真地填上“一百德国马克”。海关人员接过我的马克,看了看,就还给我,挥挥手叫我过去。我放心了:“连海关都检查过了,肯定不会是假钱。”接着就是托运行李,最后准备过安检。我正站在那里仔细看那个“重要提示”,工作人员就在那里大叫起来:“别看了!到这边来吧,不等你看完就过去了。”于是,我老老实实地按照他们的指示,从一个方框门里走了过去,所有的手续就算是搞完了。
我沿着长长的自动人行道的传送带向候机室走去,迎面从反方向过来两个人。我突然想到:“也许这是我在国内看到的最后两个中国人吧?”于是笑着跟那两个人打了个招呼,他们也笑着对我招招手。
其实,我从北京到法兰克福坐的是中国民航,服务员当然也都是说中国话的中国空姐。我仔细看了看候机室上的信息牌,才知道我乘坐的这个航班是飞往法国巴黎的,经停法兰克福。候机室里已经到了不少人。里面的中国人好像都无一例外地穿着黑色的西服,带着黑色的大衣,像一群黑乌鸦。我猜测,可能也都是用公家发的置装费做的吧? 我很想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人是跟我一样在法兰克福下飞机的。但是看来看去,一个人也不认识。
傍晚,开始登机了。我一走进飞机就惊呆了:好大的机舱啊!一排就能坐下十个人,中间还有两条宽宽的过道。前面有个螺旋形的楼梯,看来还有楼上。我觉得飞机可能比我们住的新大楼还要大。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疑惑地想:“这么大的飞机能飞得起来吗?”我想象着我们住的那破旧的筒子楼插上翅膀飞起来的样子,惊叹如今科技如此发达!这时,飞机开始慢慢移动,走向跑道。随着轰隆隆的巨大响声,飞机在跑道上越来越快,只觉得轻轻一抖,就飞上了天空。机场以致整个北京市都在迅速地缩小。我透过飞机的舷窗看着这万家灯火的北京城,觉得像做梦一样:这就出国去了?
十几个小时的旅途都是在黑夜里度过。只有头顶的灯光一下子亮了,热情的空姐给我们送来一餐饭。一会儿灯又灭了,叫我们睡一会儿……。就这样吃了两次饭,睡了三次觉。当我第三次醒来,发现天已经大亮,飞机开始下降高度。从窗口朝外看去。下面是无穷无尽的墨绿色的森林。
飞机慢慢地在法兰克福机场上停了下来。广播响了:“请在法兰克福下飞机的旅客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飞机。去巴黎的旅客请不要下机,飞机马上就要起飞……”我赶快站起来,拿着手提包和大衣走出来。当我站在过道上,前后一看,居然没有一个人跟我一起站出来,我是唯一一个在法兰克福下飞机的乘客。我不禁感到有些慌乱。
我走到机舱门口。外面有架舷梯,飞机就停在机场中间,没有靠上候机楼的廊桥。中国空姐满面笑容地目送我走下飞机,还对我挥了挥手。我刚一走下来,机舱门立刻关上,舷梯也撤走了。我呆呆地看着飞机尾翼上的五星红旗,仿佛那就是“中国”。我一个人被孤零零地丢在这里。那一刻,我突然感到是那样的孤独!四周没有一个中国人,甚至没有一个中国字。我暗暗地问自己:“这就是出国了?”
是的,我已经跨出了国门。这里已经是德国了!
原来漂亮小南瓜还会说德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