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有了半间房,江苏淮的生活明显改善,起码少经历一些风吹雨打了。我们天天盼着他能早点讲话。但他老是看着我们笑,好像什么都知道,但就是不开口。“六一”到了,单位组织有小孩的家长带孩子去汉口游玩,病毒组里就我和李正秋。我们抱着孩子到中山公园一直玩到中午。回来后又累又饿,我一到家就忙着给江苏淮下面条,但江苏淮在那里一直哇哇大哭,怎么也哄不好。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急得满头大汗。直到面条煮好,江苏淮马上停止哭喊,大口吃了起来。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饿坏了。哎呀,不懂小孩的心思,叫人心里着急啊!
搬来几天后我才知道,原来这间房子是属于走廊对面那家人的。按照他们的工龄可以分到一间半,就把这间房子给他们用。本来他们是想趁机占用两间,结果后勤利用我们给收了半间回去。那家男的姓王,倒挺和气。女的在外面一家医院工作,看到我们就是一脸的不高兴,显然我们的到来令她不愉快。从后来一连串发生的事情看来,她还不是一般的不愉快啊,简直是要想方设法地驱赶我们!
因为有半间屋子是属于他们的,所以他们也有这个房间的钥匙。而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个女的居然会在任何时候都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地开门进来,哪怕是清早我们正在睡觉。有时我们正在吃饭,她会进来在属于她的地盘上翻来翻去的找东西,搞得屋子里尘土飞扬。我估计她是想把我们尽快赶走吧。我们又何尝不想呢?如果这样就能把我们赶到新房子去,我真的会感激她。但做不到呀!我和小樊都尽量忍着,不想去招惹她。
夏天到了。对面家的女主人更加烦躁,几乎天天到这边来。并趁我们不在家时把窗户打开,说是要“透透空气,怕东西发霉”。有两次,下午突然大暴雨,我们又不在家,结果整个床被从窗户进来的雨水打得透湿,地上也到处是水。好在是夏天,床上垫的是席子。我们不得不赶快用电风扇拼命把席子吹干,或者再垫上一床被单把湿席子隔开,才能睡觉。
我忍无可忍。下暴雨那天晚上,我敲开了对面的门,把王老师请到房间里,指着满地的雨水和透湿的床说:“你们有一间半,我们只有半间。是不是应当给我们起码的生活条件吧?你爱人说要透气防潮,你看这样子是为了防潮吗?如果我们有地方住,我们早就搬走了。你看,我们像是有地方不去住,故意要赖在你们这半间小屋子里的样子吗?”王老师看着这满地的水和打湿的床,还有无可奈何站在床上的江苏淮,满脸通红地走了。一会,隔壁传来两口子争吵的声音。再以后,那女的收敛了些,但看到我们时从来就是板着脸。听说后来得了乳腺癌,估计和心情不好有关。
江苏淮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慢慢长大。
张书记有天听见我在谈起江苏淮的情况,就关心地问我:“你中午给他吃什么?”我不解地问:‘不是托儿所有饭吃吗?“她摇摇头说:“那哪里行啊,小孩中午要加一个鸡蛋吃才行,要不会出毛病的。”我听后开始还不以为然,觉得早晚不都吃的不错吗?后来的情况证明张书记的担心是有根据的:江苏淮发育太快,到后来就开始缺钙,还可能有些营养不良。每天睡觉时会出虚汗,睡一会就会满头大汗,把小枕头打得透湿,而且变得爱哭。最严重的是胸骨也开始显得突出了,这是典型的缺钙症状啊。再后来,开始变得多病。经常咳嗽,几乎每个月都要拉一次肚子。而且越拉身体越差,成了恶性循环。我们开始感到情况有些不妙。从那时起。我每个月给他注射一次维生素D,后来还增加了胎盘球蛋白,试图增加他的免疫力。但效果并不明显。
小樊想改善生活,煨了一罐排骨汤,也好给江苏淮补补钙。但那时没有冰箱,夏天做汤是很不安全的。第二天汤就馊了。那天上午,陈老师叫我陪她去商店挑电视机,一直到中午时才回来。刚一进实验室,高老师就着急地告诉我:“你儿子今天在发烧啊!托儿所的阿姨好紧张。你赶快去看看吧。”我和高老师赶到托儿所,江苏淮已经烧得满脸通红,看来烧的不轻。高老师说:“上午分鱼,我把尼龙网袋放到江苏淮手里,叫他帮忙拿着。几个人去拿他都不松手,只有我去拿他才放手。你看他烧成那样还能认得人,这孩子真不简单!”我哪有心思听这些,赶快把江苏淮抱起来去医务室,给他打了退烧针。晚上小樊回来了,她喝了排骨汤也难受,路上吐了两次。可能我的身体抵抗力还行,只是肚子有点咕咕叫。
第二天,我们带着江苏淮去医院。打了几天的抗菌素,把屁股都打烂了,过了一个多星期才恢复。在那期间,托儿所的阿姨怕江苏淮的病会传染别的孩子,不让他上托儿所。无奈之下,只好把他带到实验室,边做实验边带孩子。我本来已经很累了,但陈老师还是不高兴。她对我说:“你不要把小孩带到实验室来,下午你不要上班算了。”听到这话,我觉得很难受:我该怎么办呢?下午,我抱着江苏淮无路可走,只好坐在院子里的花坛旁边。江苏淮紧紧地抱着我,他的大脚趾头也在昨天被小樊剪指甲时不小心剪破了,有点发炎,包着纱布,活像个“伤兵老爷”。我们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看着四周的人来人往。李正秋去养鱼房时路过这里,看到我们坐在外面,奇怪地问:“怎么不呆在家里啊?”我很郁闷地说:“那另外半间房子是别人的。”李正秋看着我们,叹了一口气。
盛夏的一天,陈老师突然找我:“小江,你去一趟阳新,拿些三角帆蚌的样品回来。”我吓了一跳。我还从来没有出过差,不知道该怎么办。陈老师递给我一只水桶和一张船票:“你今晚就坐十二点多的船去,明早就到阳新了。你到那里找县水产局的人,我已经联系好了,你拿了样品后晚上再坐船回来吧。”嗯,看起来还不是太复杂。
下班后,我跟小樊商量:“老师叫我出差,你明天把江苏淮送到托儿所后再上班行吗?”小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说:“看看再说吧。”吃完晚饭,小樊抱着江苏淮,送我去汽车站。我在车上看着她们两个,担心地想:“明天她会怎么安排呢?”
虽然这次出差只有一天,但我心里就像被猫抓了似的。等我第三天早上拿回样品,交给陈老师后,马上跑回家里。小樊正在那狭小的半间屋子里打扫清洁,江苏淮在床上开心地蹦蹦跳跳。我惊讶的问道:“你没有上班?”小樊摇摇头:“没有,我请了两天假。”听到这话,我感到很郁闷。这是第一次出差啊!要是以后再出差怎么办?这日子该怎么过呀?
就这样,我每天咬着牙在实验室努力工作,期望能尽早做出成绩来。而在家里,还得低头在邻居的干扰下生活。但我没有放弃,我心里很清楚:要走出困境,必须努力奋斗!这是在一切变好之前必须付出的代价!
然而,这样的日子也维持不下去了。到了九月份,后勤的人开始找我,催我退还这半间房子。我告诉他们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但他们根本不理睬,隔三差五地找我。我该怎么办?他们会怎么办?我不知道。我完全看不到前面有什么希望,也不知道该怎么来解开这个死结。
晚上,我感到郁闷极了,就走到外面。突然我看到实验楼二楼的灯光,那是所长刘健康办公室的灯光,他还没有休息。刘先生是个专家型的人物,但在那时候,有点名气的人就一定要给个官职(其实现在也还是这样),所以就叫他当了所长。实在是赶鸭子上架。
我想到了刘所长,他是科研出身的,应当能理解我的要求吧?于是我坐下来,给他写了一封信。在信里我讲述了我的现状,我走投无路的困境。我的希望,不过是想有一个能住下来生活的地方,以便能安心下来好好地做科研而已。最后我写到:“我没有过高的要求,请给科研人员起码的生活条件吧!”我把信装进信封里,拿着信到了所长办公室。所长已经下班。我四处看看,就用胶水把信封粘在门上。我怀着坎坷不安的心情等了几天,刘所长没有找我,但后勤的人也没有再来催我了。我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至少,我得到了暂时的安宁。
十月的一天,所里叫我们几个给院里来的领导介绍草鱼出血病。倪先生和刘所长也都来了。倪先生饶有兴趣地把我介绍给刘所长:“来,来,我给你介绍我们室新来的大学生,他叫江育林。”刘所长看着我“哦”了一声。我想,他一定是想起那个在他办公室门上贴了一封信的人来了。倪先生接着说:“你知道吗?他是江汉藻的儿子啊!”刘所长这才惊讶地看着我:“是吗?我跟你爸爸很熟啊!你现在住哪里?”我看着他说:“还是住在新大楼的半间房子里啊。”刘所长沉默了,若有所思地在考虑什么。
到十一月初,突然传来消息:后勤准备处理新大楼调整出来的几间房,可能要给没有房子的单身汉分房子了。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由得想:会有我的吗?
几天后,后勤通知我,在新大楼分了我一间房子。我来到后勤拿钥匙,管房子的人黑着脸,丢给我一把钥匙,很不高兴地说:“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找我们,不要什么事都去找所长。听见了吗?”我拿到钥匙,一声不吭地看着他:我不找所长能有今天吗?
我分到的房间是在三楼,和二楼的房间一样大,有十二平方。虽然我年纪最大,工龄也最长。从当工人算起就有八年,如果连下农村的时间也算的话就有十四年了。但分到的房子无疑是最差的一间:紧靠着厨房,在北面和东面的夹角里。冬天,北风会毫不留情地往里面灌。是最寒冷的一间。但是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在搬家之前,我用石灰把墙壁仔细粉刷了一遍,然后买了一罐地板漆,把水泥地板满满地涂了一层。以防江苏淮的尿撒在水泥地里,那样夏天屋子里会充满尿骚味。然后把窗户仔细地封好。即便这样,屋子里仍然像冰窖一样。几年后,当我在冬天从德国带回一台冰箱时,我们发现:冰箱里的温度是四度,而屋子里冬天的温度只有二度。我们可以关掉电源,把冰箱门打开,节省不少电费。
啊,最艰苦的日子终于过去了!该好好加油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