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啦!
周末,想到厂里是休息星期五,今天正好上班,就赶回厂里。我自己写了一张证明。说明我因工龄不够长还不能带工资,父亲每月工资只有一百多元,家里还有一个弟弟等,准备叫办公室盖章后拿到学校去申请困难补助。操书记拿着这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喂,伙计!除了知道你没带工资外,我怎么知道你爸爸每个月多少钱?又怎么证明你还有个弟弟?应当叫你父亲所在单位开证明才对呀。”我很小心地告诉操书记:“学校说要我所在的工作单位开证明才行。”操书记听了啼笑皆非地说:“这不是开玩笑吗?也罢,叫他们盖章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来到技术室,刘松年和吴欣娟看到我非常高兴,拉着我问长问短。我一句也回答不了。我还没有开始上学,能说什么呢?刘松年先想考美术学院,后来改考华中农业大学,但分数很低没有被录取。对七零届的学生而言,考试题还是太难,所以这个结果一点也不出乎意料。小林也是一样只考了几十分。不过大家都没有丝毫气馁,只当是练了一次兵。相反,这次考试让大家看到了希望。高考已经恢复,以后每年都有,特别是下一次定在半年后,即今年夏天。所以每个人都更加努力地复习,积极准备参加半年后的第二次高考。
刚回到家里,爸爸妈妈的同事李伯伯和熊阿姨就分别带着他们的孩子来了:“听说育林考上了武汉大学,成绩很好啊。麻烦请他帮忙给我们的孩子辅导辅导吧。”他们都是爸爸妈妈的老同事了,平时关系也很好。他们的孩子准备半年后考大学,就亲自带他们来,希望我能帮忙辅导一下数理化。我怎么好拒绝呢?只好答应下来。但我不知道上大学会有多忙,也怕耽误自己的学习。所以我告诉他们:辅导可以,但只教他们做不会做的题目,不讲课。
这两个孩子都是女孩,学习倒挺勤奋,几乎天天都拿着不会做的数理化题目过来叫我帮忙做。说实话,这两个孩子可能基础不是太好,拿来问的都不是太难的题目。有的题目甚至瞅一眼就能看出答案来。这令他们大为惊讶:“你用眼睛看都能看出是多少?我做了两个小时都没有做出来啊!”所以,即便他们两个一起来,我也能很快把他们的问题回答完,实际上也没有耽误我多少时间。有次小樊从汉口赶过来玩,她坐在房间里,看到我一会给这个解数学题,一会给那个解物理题。惊讶地问我:“这样换来换去,你的脑子能转得过弯来吗?”我笑笑:“这些题目都不是太难啊。否则,我哪里有时间做自己的作业?”
周一,我带着书来到武大生物系办公室。老师把我带到一个大上课的地方,那里好多人啊。老师解释,这里是生物系的学生,除了病毒专业外,还有动物专业,植物专业,微生物专业,生化专业。一百多号人啊,黑压压一片!当时还没打上课铃。她招招手,叫来一个脸黑黑的女孩说:“这是你们班的书记。”接着跟那人讲了几句什么。书记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用很重的方言说:“怎么又来了一个?都开学这么久了,他怎么才来?”顿了一下,马上笑着跟我打招呼:“欢迎啊。”她用手指着前面对我说:“我们班有二十一个同学。你看那个,那个,还有那个……”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前面是数不清的人头,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个,只好礼貌地点点头。铃响了,我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那一堂课是英语。我只是在农村听了几天中央台的英语教育节目,连音标都不知道,坐在那里像听天书。
一天下来,好久没有读书的我累得筋疲力尽。吃饭了。那时候实行的是包伙,买好餐票后,所有的人都是一勺子饭再一勺子菜。给的饭菜对我来说太少,我连眼睛都没有眨几下就吃完了。下午吃了晚饭后,我站在宿舍楼的平台上,看看四周的环境。看着周围如同隔代的年轻学生在那里跑来跑去,觉得自己恍如梦中:我已经成为一名大学生了?这就是我多年梦寐以求的大学?
第一天,我过得非常紧张。由于完全不了解系、专业、班的概念,也不知道我该学习什么?怎样才是正确的学习方法?爸爸虽然跟我介绍了什么是病毒,但我满脑子都是无线电和自动控制。对病毒缺乏基本了解和兴趣。
教我们英语的是一个个子很小的女教师。她看到我年龄有点大,就走过来:“你好像听课有点困难?以前学过英语吗?”我低下头,小声地说:“我中学六年都是学的俄语,只是在农村自学了几句英语,是跟着广播电台学的。”她一听,高兴地说:“是吗?我以前也是教俄语的啊,后来到部队干过翻译,前几年才改行教英语的。不要紧,慢慢来。”接着,她很有兴趣地问我:“你还记得俄语吗?说几句我听听。”我想了想,就给他用俄语朗诵了一首短诗:“小飞机啊,小飞机,不停地朝前飞,飞到森林,飞过田野……。”老师高兴地说:“好啊,好啊,你还记得这些。还有吗?”我又想了想,用俄语说:“我肚子饿了,想吃点东西。”老师哈哈大笑起来:“你真有趣,连这都记得。”我觉得她很亲切,就不感到拘束了。我跟她讲了我的农村经历,我在工厂的工作,我的兴趣和爱好。我还对她说我对学病毒有些失望。听说武大有空间物理系的无线电专业,想转到那里去学习等等。老师很有兴趣地听我说了这些,拍拍我的肩膀说:“不要着急,我有个朋友在学生科工作,我跟她说去,看能不能把你转到那个空间物理系。”我高兴极了,满怀希望地盼望着。
几天后,在上午课间操时,生物系的老师突然找到我:“江育林,学生科的人要找你谈话,你赶快去吧。”我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个外语老师真够意思!一定是把我想转系的事告诉学生科了。我得好好谢谢她!我高兴地朝那里跑过去。
学生科的老师正在那里等我。看到我来了,站起来说:“你是江育林吗?听说你不想学病毒,想去无线电专业,是吗?”我点点头:“是啊,我在农村搞过水电站,在工厂里一直是搞自动化的,数学也很好,有一定基础……”老师打断了我的话:“这样吧,你先看看这些东西,再来谈这个问题,好吗?”说着递给我厚厚的一叠信件。我抬起头,惊讶地看了那个老师一眼。她笑了:“你先看看吧。”我一封封地看起来。原来这些都是要求转到病毒系来的请求信。有的是多年的医生,有的已经从事微生物工作多年,有从事电镜观察病毒的技术人员,甚至还有在科研单位从事病毒研究的人……。每封信都是同一个意思:恳求能转到病毒专业读书。我震惊了!
学生科的老师走过来,很和气地对我说:“看到了吗?这么多人都想来病毒系!为什么?他们都知道这是我国新成立的病毒专业的第一代,是生物学的前沿学科。涉及到很多新的学科,新的技术。尽管他们有那么好的基础,我们为什么还是不同意?因为这个专业对数学的要求很高,在这里,生物学不再仅仅是描述的科学,需要有数学来支撑,所以你们班上的学生都是数学很好的。这些人中间,只有一个人报考的是病毒专业(可惜,到今天我都不知道是谁?),其他人都是报考的电子,理化之类的。能来这个班的人都是很优秀的。而你,是根据中央精神,把二百八十分以上没有录取的湖北考生全部拿来重新录取的。我们武汉大学拿了十个人,其中你的分数最高,数学也最好,所以才考虑把病毒系增加一个名额。你可要珍惜啊!”
我呆呆地看着她,虽然还没有完全接受她讲的理由,但既然这样,我还有什么说的呢?
那一天,我也许是做了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之一(之所以说是之一,是后来还有几次可能给我带来根本性转折的决定):还是安心在这里学习病毒吧!
武大生物系的学生都住在依山的那一片楼里。下面是四层宿舍,山顶上是图书馆。刚来的新生就住在最高一层,每年就往下搬一层,到毕业前就住到一楼了。刚进校时,因为我是走读生,没有床位。但第二天系里就通知我:宿舍楼三楼中间还空了一间小房间,专门给生物系的几个走读生中午休息的,我也可以到那里休息一下。
中饭后,我来到那个小房间。推开门,把头伸进去。里面的人一看见我,就一起叫了起来:“又来了一个老家伙!”我一看,嘿嘿,可不是,已经有四个人了,个个都跟我差不多三十来岁的年纪。我也笑了起来:“你们都是从工厂来的?”大家就七嘴八舌地交谈起来。
原来,这里的几个都是生物系的走读生,而且都是已经结了婚的。有一个同学的老婆刚生了小孩,他又要管家里,又要抓学习,每天都是一副疲惫不堪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他们几个都挺仗义,赶快给我腾了一个位置让我坐下。其中一个戴眼睛的笑着说:“对不起,只能将就坐了。反正就是中午休息一下。”交谈中,我发现一个叫老吴的总是在看着我。我疑惑地问他:“怎么啦?”老吴很小心地问我:“你以前是阅马场小学的吗?”我大吃一惊:“是啊,你也是?”老吴点点头:“你在班上好像是年龄最小的一个?我听到你的名字好熟,仔细看你的样子还有点原先的模样。”嘿嘿,看来这个世界真的很小。不过我确实是一点也记不得他了。
他们成家早,能上大学都不容易。有的在考试前还跟家里有“约法三章”:如果考不上大学,今后就要负担家里的一切家务活。他们也戏称自己是“背水一战”。
不过,他们的工龄都比我长,所以都是带着工资上学的,生活条件比我要强多了。听说我上学没有带工资,就七嘴八舌地叫起来:“快去申请困难补助吧!”“老是用你老婆的钱,小心罚你跪搓板!哈哈!”我很小心地问:“好批吗?”老吴告诉我:“大学补助的钱虽然不多,但补助面很宽。一般申请都能批准,只是档次不会很高,多少能补助一点点。”
第二天,我赶快把申请补助的报告交到了系办公室。几天后就批下来了,是最低标准,每个月补助十元,刚够交伙食费。虽然不多,但相当于把我的积蓄增加了一倍,这太解决问题了!我仔细算了一下:补助的钱管吃饭,我自己积蓄的钱管四年的书本等方面的开销应当差不多。我松了一口气!
由于我进校时已经开学几乎近半学期,刚开始大家都以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一告诉了他们缘由。大家都对我挺友好的。几个武汉的同学如付向东、金明洁、李先强等都主动和我打招呼,他们也是班上我最先认识的几个。不料过了不到一周,竟然又来了一个新同学柳海林,而且比我还要大一岁。这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楚,学生科的也没有说还有一个要来啊!连老柳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