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酒与我的私密关系,其实它就像陪我一起玩耍长大的发小。在半个世纪的时光里,无论我身处何境, 酒总会与我厮守相伴,把欢乐和悲伤一同送到灵魂的深渊。
酒最初找上我的时间大概是我两岁左右,原因算是我好奇中看上了它吧。据家人回忆,在我小的时候,父亲每个周未常亲自下厨炒几个菜,请同事和熟人到我家喝酒吃饭。 每次我就会好奇地盯着那瓶子和杯子中的白酒看,然后嚷嚷着要喝点儿。父亲总会喝斥我走开,但那些"坏"叔叔们却对我额外发慈悲,会背地里用筷子沾一滴酒塞进我嘴里,看我被辣的窘态,嘻嘻哈哈地乐一场。所以我很早就结识了酒,只不过我那时管它叫"辣辣"而已。就这样尝过几次"辣辣"后,我渐渐开始接受它了。
我父亲是个爱喝酒的人,但从不酗酒,而且一辈子只喝高度数的白酒。父亲每餐饭都要喝几杯,我就会瞅准父亲去厨房端菜的时机,伸出舌头在父亲的酒杯里舔一口。后来发展到会偷摸喝一小口,再后来就发展到不止一小口了,然后马上把杯中酒续满,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久父亲意识到酒瓶中的酒消耗速度加快, 起了疑心。 终于有一天父亲抓住了我哥和我偷喝他老人家的酒,把我们胖揍了一顿,并训诫我们小孩子不许沾酒,就这样我被动地戒了"辣辣"。
我小时候那岁月, 物资很贫乏, 整瓶装的白酒要凭副食供应票证买,记忆中是一年两瓶。所以大多时候父亲会常常掏出几角钱,让我们去副食店给他打散装白酒。 我很乐意去, 因为我可以在副食店闻到浓郁的酒香,看那个丰满的胖阿姨用三个不同的小桶熟练地舀酒倒酒,然后还可以把剩下的零钱买几块糖解馋。每次打完酒走在路上,我看着手中的酒瓶就奢望自己快快长大成人,可以名正言顺地和""辣辣"结欢鬼混,因此把"辣辣"放在心中很重要的位置。
有年秋天放学后,我又去给父亲打酒,回来时正碰上以外号叫"二疙蛋"为首的几个小二流子,这孙子经常劫小孩要钱还打人, 我身上没钱,这家伙就抢我搂在怀中的"辣辣",我不给, 他上来就给我两个耳光,逼得我不得不抽手一拳打得他鼻血四溅。 混战中,那瓶酒掉在水泥路上断成了两截。 在路过的大人干涉下,几个二流子溜走了,我赶忙拾起两个半截瓶子,哭哭啼啼地举着残存的一点儿白酒回到家交差。 父亲那晚没有喝酒,除了不停地安抚我, 还顺带给我讲了酒是如何酿制成的,并告诉我他平时喝酒只是为了缓解一天工作中的劳乏。 也正是那天我第一次真正认识了酒,也被停止了为父亲打酒的美差,因为父亲怕我再被伤害。我有时在课堂上会想起酒,就在纸上画酒坛子和酒瓶子玩。
后来我上高中时,每到逢年过节,父亲开始允许我喝一点儿啤酒和葡萄酒, 但不许喝白酒。而我心里却总惦念着白酒,我常常会凑到白酒瓶边,一遍遍闻着酒香过瘾。等上大学时,我终于忍不住了,把父亲的训戒都忘到了九霄云外。我买过各种牌子,不同度数的白酒,就着花生米,或独饮,或邀同学共酌,好生放纵自己,觉得自己与酒为伴很是润爽。我时常扪心自问:酒这朋友究竟是何方神圣?为此我特意去商品学系选修了《中国土特产》那门课,深入地了解了酒的知识,算是和酒交了心,有事没事就会喝一口白酒尽尽性。等工作以后,没想到三天二头赴酒局,常喝得人五人六,竟对酒有了些许抗拒和埋怨,除了应酬,反而平时不碰白酒了。客户送的好酒名酒,我平时都存着,过年节时全孝敬了父亲大人。父亲喝惯了老白干、二锅头之类的烈酒,甚至告诉我茅台酒也就那回事。我仔细回味一下,觉得也有道理,我童年记忆里那散装的"辣辣", 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二十年前,父亲因病离世,我几乎再没喝过烈度白酒,因为一看到那烈酒,就会想起父亲喝酒的样子,和着心底珍藏着的那过往的酒香味,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哥哥和弟弟年年清明节会把几杯白酒祭洒在父亲的灵前,每每看到那一幕,我都奢望自己能再去副食店为父亲打一次散装的白酒,可这一切都已回不去了,我能做的只有和"辣辣"寂寞空守余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