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资料
正文

【云思念】林阿姨

(2020-08-22 18:48:40) 下一个

 

       林阿姨是我家的邻居, 在职工幼儿园上班. 小时候我家住二楼东, 她家住一楼西. 她是山东人, 操着一口胶东口音, 有一个儿子和三个闺女, 分别叫小平、小峨、 小花和小丫. 她喊自己的孩子回家吃饭时, 总拉着长长的尾音, 抑扬顿挫的. 我们院里的小孩就总学她, 但她从不生气.  

 

        她对我家弟兄四个都特好, 看见我们时总要把我们搂靠在她身前, 用粗糙的手掌抚摸我们的脸蛋儿. 但那年月我有些怕她, 因为我总是淘气, 爱在院子里爬树, 骑墙头上玩, 还时不时和小朋友斗架, 一旦被她发现了, 她就把我拽到身边, 在我屁股上不轻不痒地拍打几下, 然后训斥教育一翻. 

 

        由于我妈有严重的哮喘病, 经常犯病住医院, 我爸要在医院陪护, 所以她就每次都会主动来照管我们兄弟四个的生活. 印象中我才不到5岁的时候, 我妈忽然病得很重, 在医院住了很长时间. 可能是我忽然失去父母的日常照顾的缘故, 就变得很害怕和抗拒, 举止行为变得很异常. 我不想去幼儿园, 林阿姨就只能每天"押送"我去, 一路上她一手抱着我刚会走路的弟弟, 一手揪着我的胳膊.  我像个坐地炮一样耍着懒皮, 哭得惊天动地, 飞沙走石, 路人无不驻足倾听,进了幼儿园里我还在干嚎不停. 有时候小朋友就嫌烦, 会过来推搡我, 我就打他们. 结果是我被惩罚站在角落里, 但我也有小骨气, 站得尿裤子了我也不动窝. 害得林阿姨下班回家给我洗裤子. 

        记得有一次中午不知是什么原因, 我拒绝吃午饭, 看管我的阿姨没办法就把正在照顾我弟弟那个小班的林阿姨叫来了. 她俩怎么劝, 我就是不吃, 后来林阿姨没办管, 叫那个阿姨帮着硬撬开我的嘴往里塞进半个馒头. 据我妈后来跟我讲, 当时林阿姨他俩硬塞馒头时, 我居然不停喊着:"八嘎亚路, 死啦死啦的哟." (我猜是林阿姨向我妈描述的.) 第二天, 我没在幼儿园哭闹, 阿姨们放松了警惕, 中午全体睡午觉时, 我偷偷从厕所的窗户爬了出去, 然后爬树翻过院墙溜到了自由世界. 我跑到离生活区挺远的一个河滩里自己玩得很开心, 不知过了多久, 我看见派出所的两个叔叔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拎着我就带回到了生活区大门口. 林阿姨一见我, 拍着胸口就坐地上了, 嘴里不停地说着:"你个不省心的玩意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那天其实挺危险的, 因为上游的洗矿厂下午4:30要开闸放水, 说不定我就会随那大水奔流到东海了. 林阿姨从此给我起过一个当时享誉整个生活区的外号:三毛驴. 因为我在家排行老三, 又倔又不服管教. 

        后来我母亲病缓解了就回家休养了. 有一天我正在外面玩, 就听见高音大喇叭在广播, 然后不久游街的车队就开进了生活区, 当前面的吉普车和架机枪的卡车过去后, 我看见林阿姨的丈夫竟然五花大绑, 插着大牌子(写着反革流氓破坏分子)在第二辆卡车上. 我赶紧跑回家报告父母: "李叔叔是个大流氓正游街呢!" 父母立刻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并告诉我别乱讲, 李叔叔和林阿姨一家都是好人. 原来李叔叔家来了客人, 上夜班前喝了点儿酒, 没留心让耐火砖掉进了烧水泥的窑中, 毁了一炉熟料. 这都是当时的战备物质, 被判刑四年. 

 

        林阿姨是个要强的人, 就躲在家里几天不出门. 有天晚上我父母带着我和弟弟去看望她, 她就搂抱着我和我弟弟哭, 也记不清她当时讲什么了. 就觉得她好伤心, 像电影《苦菜花》中那个受迫害的老奶奶一样. 过了些天, 她慢慢缓过后, 又出现在人们面前, 一有事就会来找我父母商量, 包括她儿子女儿们后来的婚事, 她都问我父母拿意见. 

 

      也就是同一年冬季, 我母亲又病重了, 不得不转到北京西苑医院住院. 因我姑姑一家都在那工作, 便把我弟弟带去了. 我两个哥哥在上学, 而我既不去幼儿园也上不了学, 便胸前挂个钥匙整天在外疯玩. 父亲临去北京时给我们兄弟仨留了十元生活费, 告诉我们一日三餐去吃食堂, 不要麻烦林阿姨家. 那时林阿姨家很穷, 她要靠每月不到20元的工资养活四个大孩子, 她家餐桌上经常就是老三样:糊糊, 窝头和咸菜, 但她并没有因此忘了我家兄弟仨. 她每天都来检查我们仨的日常, 偶尔炒个蔬菜也会端一盘给我们. 我爱吃她淹的胡萝卜, 她就天天让我去她的淹菜缸里去拿. 

 

        我家其实应该生活很宽裕, 70年代初父母工资加一起每月近百元. 但自从母亲生病后, 父母陆陆续续向单位借了2000多元, 又吃了劳保, (一直到我上大学前才还清帐) 我家的生活就变得很糟. 我开始捡哥哥们的衣服穿, 本来衣服就破旧, 加上我一天到晚翻墙爬树, 沙里滚土里钻的, 衣服又破又烂, 人也又脏又瘦, 简直就是个小乞丐. 林阿姨便想法用旧衣服给我拼凑出一件合身的棉袄来. 好几次晚上看见她边看着我入睡, 边在蜡烛光下为我缝补挂破的衣裤. 后来她每天帮我洗脸洗脚, 教我养成了良好的卫生习惯. 有天下了齐膝深的大雪, 我没处去了, 便坐在楼门口劈了一堆柴. 她下班回来后, 看着我冻得手指都伸不直了, 便把我双手捂在怀中, 口里说着可怜的孩子, 眼泪叭叭往下掉. 自那以后我不知为何就忽然变得乖巧了, 不再像以前那么又倔又淘气了.

 

       母亲在北京住了半年多医院, 林阿姨也尽力地看护了我半年. 有时她孩子叫她妈妈时, 我也就随着喊妈妈, 她就拍我头开心地笑. 后来我父母回来了, 我去她家的次数就少了, 但我一见到就喊她阿姨好, 就是觉得亲近, 她有空也常来我家拉家常. 再后来, 我家搬到了新楼房, 我上学了, 见她的次数也少了, 只是在节假日我两家互相走动, 她总对我父母讲想我们这几个孩子. 

 

        我上高中以后, 一直在学校住宿, 就基本没见过她几次了. 她也退休了, 给闺女看孩子去了. 上大二寒假我回家过年, 林阿姨的儿子按惯例来我家拜年, 说老人家住在外地, 经常念叨我这个"三毛驴" . 我也想找机会去看她, 但未能如愿. 毕业分到北京工作后, 机会算是彻底没有了. 后来我父母相继病逝, 就再无林阿姨的音迅了. 我曾让大哥打听过她的消息, 只听别人说老人家过得很好, 因为我们哥几个从小光叫林阿姨了, 从不知道她全名, 所以住址电话都查不到.

        现在想想挺愧疚的, 她在那么艰难的环境下照顾过我, 而我却从未报答过她老人家. 也许我给过她最好的礼物就是今生曾叫过她妈妈.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