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和任何人一样，有许多品质极差，也有品质极好的。文人的不同，是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判断一个人，这就是学问。品质好的文人有了学问，会把学问这个因素放进人际交往。

一个人自己有了学问，毫无架子，尊重另一个比自己地位低很多，贫穷很多，甚至落魄的人，就因为对方有学问，这是真正高尚的品格。

现成的例子是熊庆来对待华罗庚。华罗庚不过是远在金坛，父亲杂货铺里的一个小掌柜，中学都没毕业。熊庆来就因为华的一篇文章，把他调到清华大学。

这种事，那些毫无学问酒囊饭袋般的官僚是绝对做不出来。官场中的标准就是级别和钱。自己下面隔着一级的人都不愿意理。

胡适这个人受许多人尊重，因为他见过那么大世面，对任何人都平等相待。碰到陈独秀这样分道扬镳的老朋友，讲义气。碰到拉洋车的和他讨论学问他也给人家写信。他帮助过的小人物不计其数。沈从文，吴晗，李敖这样的是后来闯出来。那些后来没闯出来，默默无闻的，不知多少。

从胡适的角度，这人将来怎样不知道，现在和我讨论学问，就值得帮助，毫无架子。

严济慈是我爸的老乡，还是一个中学毕业的。八十年代严发达了，从科大校长一步步升，当了副委员长。新闻里形容词是国家领导人。

中国的事是，当了那么大官，不知多少人千方百计和你拉关系。

我们家乡有一种地方戏叫婺剧，进京演出，在长安大戏院演出，把老家在北京的名流都请去看戏。

诗人艾青也是我们老乡。严济慈就说，艾青啊，你是诗人，也为咱们家乡戏写首诗啊。

艾青不做声。事后说，我一诗人也不是水龙头，一拧诗就往外流。一个家乡戏有什么可写的。

艾青在延安的时候，五十年代整人人品都不怎么样，经过反右，受了大罪，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还是有文人品质。

我父亲也被请去看戏，看完戏，扭头就回家了。第一是，他看不上严济慈的官僚做派，第二，他觉得演得戏是封建糟粕。低俗。(好在他后来没看郭德纲的相声).

第二天有人来家里，说严济慈要给人民日报写个观后感。我父亲用半文半白的话写了几百字。人家一走，说，这个严济慈，根本不做学问。

我现在也奇怪。严济慈学生时绝顶聪明人。可他回国后，都在吃法国的老本，一辈子怎么混得那么好。

与对待严济慈的态度对比的是我父亲对待家乡县委宣传部的一个年轻人。那人写信给我父亲讨论写文章，我父亲写很长的回信。

那个人孩子有癫痫病，带孩子到北京治病，也住在我家。

我父亲也没有表示多么热情，板着脸和那人聊天。吃饭的时候，加两个碗。

他就是这个表情，杨得志秘书来我家送稿，也是这个表情。

我到了美国，深刻认识到，所谓读书人，中国和美国的概念是不一样的。

美国的读书人功利，我得一个博士，论文有什么用，开家公司，生产赚大钱。

中国的读书人，就是读书。穷酸读书。读书是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