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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写的一篇小说,怎么也想不起细节了,人名都想不起来,总算搜到了

(2020-06-10 09:57:33) 下一个

游泳池

那个春天格外温暖。苏因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之后,打开窗户的一条缝,
呼吸到沁入肺腑的新鲜空气,好像肺里长了一片嫩绿的白杨。她看到窗
台上两只在阳光里唧唧喳喳的麻雀,扑打着翅膀飞到游泳池边,蹦来蹦
去喝池边水泥地上的积水。

苏因拿了一条毛巾被扶着墙走出门,浑身软绵绵的,她感到一种说不出
的轻松,象一只刚刚醒过来的冬眠的熊。苏因想,我还没死,起码还可
以挣扎一段时间。

她在游泳池边的塑料椅上躺下来,在太阳下眯着眼好像睡着了,又好像
感到阳光暖暖地象婴儿的手抚摸她的脸,成群的麻雀在树上鸣叫,直到
TOM 的声音惊醒了她。

TOM 把一枝红玫瑰给她,轻轻吻她的唇,“你怎么可以出来?天气还太
冷。”

苏因牵动灰白的唇无力地笑了一下,“我想春天的阳光对我有好处。”

“我和你说了多少次,回去和我一起住,不然让我搬来也行,你就是不
听。你自己一个人住在这,我怎么可以放心”。TOM 的蓝眼睛让苏因望
着他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舞台的DRAPER,让人想象幕后的戏。

“我很好。我希望一个人呆着。明天我把电话拿下来,你可以给我打电
话。”

TOM 对苏因耸耸肩:“如果那是你需要的。”

三点,TOM 要去加油站上班,把一大堆食品放在冰箱里。苏因又是一个
人。四周安静得象没有人烟,只有麻雀在游泳池边那棵大杨树上叫个不
停。苏因呆呆望着湛蓝的池水想,这个游泳池到底有多深呢?如果我现
在一头栽下去能淹死吗?

直到她感到有点冷了,吃力地站起来走回家,她还在想,池水到底有多
深呢?

苏因每天中午当太阳好的时候坐在池边。她带着她的无绳电话,一份世
界日报和一本几个月前的READERS DIGEST。报纸就读个标题,看到有趣
的内容,就流览一下。读者文摘则是连广告每一个字都读,看到不认识
的字,她就等TOM 来的时候问他。她读的很慢,一天也读不了一两页,
然后就累了,眯着眼迷迷糊糊睡过去,做些奇怪的梦,梦见好多已经忘
记的许多年前的事。她想这么读下去,到死之前可以把它读完了。苏因
读到一个母亲为女儿捐献骨髓的故事,那个母亲说她死了也没有关系,
只要女儿活着她就活着。苏因随后梦到了大学里为她吃过安眠药的男
生。自从他退学回家苏因再也没听到过他的消息,她很奇怪为什么会梦
到他在县城的百货大楼里作售货员。我也曾差点儿把别人害 死,苏因
想。

苏因在池边躺了两个星期,遇到了雷文。雷文披着条浴巾跑进来,小小
个子娃娃脸象是个中学生。他伸出脚尖试游泳池里的水,冻了个激灵,
又把脚缩回去。他隔着池子对快睡着了的苏因说:“你好。吃了吗?”

苏因睁开办眯缝的眼,远远地对着他笑,没说话。

“我问你吃了吗?”雷文以为她没听见。

“炸酱面。”苏因仍然笑着,低声说。“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

“我才不知道你是中国人。如果你不理我,我就知道你不是中国人,或
者冒充外国人。”
雷文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冒出头来甩头发上的水。“哇,冷死了。你是
北京来的?”

苏因看着他点点头,“你也是?”

“在北京上学。”

“哪儿?”

“北大。”

苏因撇了下嘴 :“北 大学生说北大两个 字就象富农吹他们家 有两条
牛。”

雷文笑了:“人总得有点自豪的东西,好不容易上了北大,就这点值得
自豪的了。”

苏因没有说话,她看到雷文在水里站直了身子,水面才浸到他瘦骨嶙峋
的胸口,有点失望地想,我要掉下去肯定死不了

“你在北大,一定知道韩风了?”

“你说那个诗人?知道。和女朋友到医院作流产,被人告到学校,差点
儿开除。”

“他后来去那了?”

“谁知道?出了本诗集,他送了我们班一个女生一本,我看了一眼,和
精神病院的病例没区别。”

苏因眯着眼看雷文在水里游过来又游过去,想起出国前最后一次和韩风
吃饭,韩风喝得烂醉,爬在红木餐桌上哭,说他自己是废物,把那本签
了名的诗集撕得粉碎。她现在还记得他在封里写给她的那句话:“如果
仅仅为了寻找春天,燕子不用回到她的旧巢”。

“你不喜欢诗人?”苏因问雷文。

“诗人最好有钱。钱就象碗汤,诗是味精,调调味还行,反过来就惨
了。你认识韩风?但愿你不是他女友。”

“我知道他。”苏因回避道。

“你为什么不游泳?刚下来有点凉,过一会就好了,和美国一样。”雷
文用手拍水,水珠溅到苏因的脸上,凉丝丝的象针扎。

“我不能游。”

“为什么?”

“I AM DYING。”苏因拖长声调用英文说,她觉得用中文说我快死了别
扭。

“你这么年轻,怎么可以死。”

“如果死神看上你,不会看你的年龄。”

“死神看上你之前,肯定先看上我。我可不想死,我还没结婚。”

“我结婚了。”苏因故意告诉雷文。

“那太遗憾了”

“怎么?”

“我第一眼看到你以为不用回国找老婆了呢。”

苏因开心地笑了:“你有绿卡吗?”

“在美国只要踏踏实实慢慢熬,什么都有。刚来时我还不是穷光蛋,现
在学位工作都有了。只要慢慢等着,绿卡总有一天会有。”

“老婆呢?”

“老婆不一样。情人是美国的好,老婆是中国的好。”

“那么说你有美国情人了?”

“NO WAY。你知道感情叫什么?旋涡。只要被吸进去,就别想再冒出
来。我可不想天天为了姑娘找一大堆烦人事。我的美国梦是挣十万年
薪,买座房子,把父母接来享福,回国娶个贤慧老婆,生个孩子,把孩
子养大,让他上博士。”

苏因想,雷文的比喻挺有道理。她好像看见过去的岁月象条宽阔的河缓
缓的流过来,她
在这条河上驾着一条独木舟顺流而下。很多时候,只要轻轻点一下桨,
她就可以从一个湍急的旋涡边绕过去,但是她在想着旋涡里到底什么样
呢的同时,就掉了进去。在旋涡里呛够了水,受足了伤害,才知道许多
感情是那么无谓。

雷文游完泳,问苏因回不回去。苏因不想他看见她走路病秧秧的样子,
让他先走,然后才扶着栏杆一步步挪回家。

苏因给韩风打了个电话,问他:“最近怎么样?”

韩风的语调平淡:“活着,给老婆孩子挣馒头。”

“最近做什么?”

“给小报写花边。上星期广东一个小报给我一千块钱,让我把姜文新女
朋友给找出来,
我蹲了两天坑,人影都没见着。最后找着个戏剧学院的女学生给套出
来。“

“PAPARAZZI”

“你别给我来洋文,你知道我都穷成文盲了。”

“你不写诗了?”

“写。美国一家杂志办了个诗歌征文,一千块奖金,美元哪。得了奖就
名利双收了。”

“要是我们两个结婚,你现在正给我挣窝头呢。”

“苏因,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你还提它。”

苏因听他这么说,就把电话挂了,望着游泳池水发呆。她要是嫁给韩
风,现在会是在美国吗?她也许在北京哪座板楼里面对窗外灰蒙蒙的天
空,而不是这一池湛蓝的水。她们肯定有孩子了,孩子起名叫思思,就
像她们在未名湖边决定的那样。也许她们会一起到美国来,没钱,住在
一个很小的公寓里,韩风学 MBA,她学电脑。她们一定会吵架,因为没
钱,为买菜之类的小事吵得一塌糊涂,最终离婚。但是她不会死。嫁给
韩风,她不会死。

几天后苏因见到雷文,她们谈到死。

“我要死了,你会给我办葬礼吗?”苏因问。

“我就在十号公路旁的墓地里给你立一块碑,造型和人民英雄纪念碑一
样,当然小多了。上面镌刻着金光闪闪的大字,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苏
因同志永垂不朽。背面用赵体小楷写着,苏因,女,年龄不详,出生于
北京一个知识分子家庭。苏因从幼年时代就追求出国,努力学习英语
...”

“行了,别说了。”苏因伤感地打断他。“YOU PROMISE THAT YOU
WILL TAKE CARE OF ME AFTER MY DEATH?”

“WOW。THAT IS BIG。 I PROMISE。”

雷文刚说完,TOM 就来了。他见到TOM 吻苏因,惊愕得下巴差点掉下
来。苏因看出他的惊愕,开心地说:“这是我丈夫。”

TOM 用标准的北京话说:“你好。”

“你好。”雷文突然窘了起来,为了掩饰自己,潜水游了一个来回。他
没想到苏因的丈夫是个老外,不知道和一个中国女子的外国丈夫说什么
好。

“你别那么难堪那。他除了这两个字什么也听不懂。”苏因说。

雷文还是沉默着。

苏因早习惯了这种沉默。多少次她把TOM 介绍给朋友,男人们就用这种
沉默表示对她嫁给一个美国人的抗议,而女人们会用一种不恰当的热情
和TOM 寒喧,回到家里再和她们的丈夫说,嫁什么人不好,非嫁个美国
人,还不是为了绿卡。

有时苏因暗暗问自己,如果TOM 不是美国人,没了绿卡,她还会嫁给他
吗?也许不会。
但这并不能说明我嫁给他就是为了一张绿卡。有多少夫妻能够理直气壮
地说他们的结合是为了爱情?人们从来不曾指责过那些更本没有爱情的
婚姻,就因为结合的双方是中国人。

五年前,当苏因提着两口皮箱登上中国民航的飞机飞越大西洋的时候就
不相信爱情两个字了。如果爱情真的象传说的那么神圣,她不会毅然绝
然离开北京,至少她知道,如果她留下来,在她情感中那片被暴风雨袭
击过的土地上,还可以重新播种希望。

二年级的时候,她在学校的走廊里被一个蓝眼睛的白人学生叫住:
“EXCUSE ME。你的皮肤是我见到的所有皮肤中最美丽的。”

苏因知道自己的皮肤不错,对这个美国人夸大其辞的赞美却有点无动于
衷,她说了声谢谢。美国人介绍他名叫 TOM,是教育系的学生,微笑得
有点缅腆。苏因看着他的蓝眼睛,说她叫苏因,是计算机系的研究生。
她和他一边走一边一问一答说着含喧的话,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心里
一种不安的感觉串来串去。她后来意识到那是两个字,象迷宫里的耗子
似的在在她心里不停地转,绿卡。

直到TOM 问苏因有没有时间一起喝咖啡,苏因才梦游似的说可以。苏因
从来没有想过和一个美国人约会,她不是那种把美国男人也包括在美国
梦之中的先锋姑娘。她更没有想过会嫁给一个美国人。和TOM 约会了两
个月,她连 I LOVE YOU 都没说过。一天看完电影,TOM 送她回家,苏
因在门口说再见。TOM 吻她,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可以留下来吗?
NO,苏因回答得很坚决。为什么?中国人不会在结婚前这样做。TOM 的
唇从她的唇移动到她的腮边,耳根,那么我们结婚吧。苏因在TOM 的怀
里越过他的肩头睁大了眼看看着街对面的一盏灯,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什
么感觉都没有的雕塑一样。

她做梦也没想到一个美国人向她求婚,那么快,那么容易。

第二天苏因给父母打电话,说她准备结婚。妈妈说,都不知道你有男朋
友,怎么突然要结婚?苏因说是个美国人。妈妈的语气突然变了,黑人
白人?苏因知道妈妈要这么问,没出国前,邻居一个京剧演员嫁给一个
黑人,抱着一个煤球似的孩子回来,妈妈在背后悄悄说,中国人怎么能
嫁给黑人呢。苏因说,白人,蓝眼睛,黄头发。白人就好,我和你爸爸
对你也没太大的期望,你岁数也不小了,有个家,好好过日子。爸爸
说,外国人就外国人吧,只要人好就行。中国的传统是贤慧,你要保
持,美国人一样会喜欢,对丈夫要多照顾,体贴,做点好吃的。

在国内的时候,苏因在一个部的计算中心工作。说是计算中心,就是天
天骑着自行车到办公室坐着,最多打打报表什么的。有一天在办公桌前
看人民日报,她突然就伤感了起来。我刚二十出头,怎么和退休了一
样。这张办公桌我还得坐三十年,天天就这么坐着,再嫁人,生孩子,
分一套两间的房子。世界那么大,我的同学在美国读研究生,我不能就
这么过一辈子。苏因这么想着,就给韩风打了个电话,她用手捂着话筒
底声说,我想出国。韩风说,你是不是想和我吹?不是,我就是想出
国。现在苏因要嫁给TOM, 她突然又有了当年在办公桌前一眼看到五十
岁的感觉。她想到很快会拿到绿卡,毕业后找一个薪水不底的工作,买
一座房子,生一个或者两个孩子,攒钱让他上好大学。她想了很多,连
混血的孩子长什么样都想到了。但是苏因不再有一眼看到底的厌倦感。
到美国来不就是期待的这些吗,还能有什么更高的要求呢?她在教会遇
到有钱的中国人,在山顶上买几十万的房子,开 LEXUS,傲得要命,一
张嘴好像从嗓子眼里往外冒钱。苏因一点也不羡慕,她想要的是一个
Quiet Life,一种不愁吃穿,坐在小小的客厅里拿着书听听窗外鸟叫的
日子。

TOM 没钱,他们在市政厅办了手续,没有举办婚礼,开车去Las Vegas
度蜜月。苏因望着车窗外的沙漠,太阳一点点落下地平线,
留下半边血红的天。Are you going to treat me well? I love you,
I will treat me well? I love you, I will treat you as a Queen.

一个待她好的丈夫就足够了,苏因觉得所谓的爱有点虚假。

一切都会象苏因想的那样,如果TOM没有在那个夏天的中午献血。
TOM和苏因吃完午饭,走出食堂,看见了停在路边的红十字鲜血车。
我要去献血,TOM挽起袖子就上了车。你不献吗,TOM问苏因,对
身体不会有伤害。苏因摇头,没伤害她也不愿意别人白白从她身上抽
血。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TOM去上课,苏因接到红十字的电话。TOM是
HIV阳性。

苏因在听到HIV POSITIVE两个字后没有再说话,她左手中
的吸尘器滑落在地毯上,右手拿着电话听筒僵在那。电话那边的小姐
说,HELLO,ARE YOU THERE? 苏因根本没听到。后
来她听到电话里刺耳嘟嘟声,才把电话挂了。她走到沙发坐下来,两眼
直直地望着电视柜上的一个小闹钟发呆。她什么也没有想,也不知道想
什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一个或者两个小时,她意识到自己眨了下
眼睛,有眼泪在脸上凉丝丝地流到嘴角。她在茶几上拿了张面纸去擦,
面纸一下就浸透了,变成湿乎乎的小纸球。她又去拿第二张,又湿透
了。她把手指伸进盛纸的盒子,把盒子撕成两半,抓了一把纸出来,把
脸埋进去。这时她哭出了声,声音不大,但是她嗓子眼堵得要命,一抽
一抽地喘不过气,象是窒息过去。

后来她觉得舒服了点,到卫生间去洗脸,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的脸象发高
烧一样憔悴通红。
她回到客厅翻平时放重要文件的小抽屉,就象一个闯进来惊慌失错的小
偷。最终她找到她的医疗保险卡,给她的医生打电话。

苏因说她要见医生,护士说她需要预约,两个星期后才可以。苏因说她
不能等。护士问为什么。“MAYBE I AM HIV 
POSITIVE。I HAVE AIDS,DO YOU KNOW 
WHAT AIDS IS?”苏因抽泣着说。护士让她等一下,过了
五分钟说,你现在来吧。

苏因从诊所出来,走到车门才想起交完钱提包忘在诊所的桌子上。她转
身回去取提包,刚刚和她吵了一架的护士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子后面盯着
她。
苏因从她眼皮下拿了小小的
黑色POLO手包就走,开了门转过身对护士嚷,我是HIV,阳性,SO WHAT?

苏因九0年的CAMRY在MESA上的十字路口闯了红灯。一辆崭新的FORD野马
在距离她不到半米的地方一个急煞车停下来,开车的黑人小伙子从车里
跳出来,砰地把车门撞上,骂骂咧咧冲过来。WHAT IS WRONG  WITH
YOU?AREYOU CRAZY?他看到一个亚洲女人两眼发直坐在车里,你撞死我
吧,你为什么不撞死我,她说话的语气象是念经。 黑人下了一跳,甚么
也没说,回到车里一个紧急倒车,开走了。

TOM没进门就感觉有些异常,他没有闻到熟悉的中国菜的油烟味。进了
门,果真见到苏因呆呆坐在沙发里。HONEY,你病了?他走过去坐在苏因
身边,伸出一只胳膊搂她。苏因触电似的尖叫了起来,DONT  TOUCH ME。
TOM 伸到一半的手缩了回去,他吃惊地望着苏因苍白的脸,HONEY,怎么
了?

苏因不看TOM,缩在沙发里,两眼无神低垂着,你是HIV 阳性,红十字今
天打来电话。过了一会又说,ME TOO。声音低得TOM几乎没听见。

TOM惊呆住,过了十分钟才说:“SORRY。THIS IS THE FIRST TIME I
KNOW IT。”

整个晚上苏因就象一尊菩萨一样坐在沙发里。半夜里TOM起来两次劝她睡
觉,她都不 理他。TOM搬 了个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来,陪她坐了一个小
时,又回到卧室去。凌晨四点多,TOM起 来,看见苏因 躺在沙发里睡着
了。TOM 在她身上盖了条薄棉被,坐下来凝视着黑暗中她一夜之间憔 悴
了许多的脸。

早晨的一线微弱的阳光射进窗口,照在苏因脸上, 她好像感觉到了,睁
开眼看见TOM 正凝视着她。 我要搬出去,苏因终于开口说话。去哪?我
不知道。苏因坐起来,感到一阵锥心头疼,她皱了下眉,慢慢站起来。

来美国时带的两个箱子放在壁橱里,苏因把自己的衣服放进去,想了一
下,又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中文书。 把箱子盖合上,拎了一下,不重,比
来美国时轻多了。她没有拒绝
TOM帮她提箱子,TOM把箱子放进CAMRY的后背箱,又问,你去哪。我会告
诉你的。苏因拉开车门,听到TOM在背后用底沉的语调说,I AM VERY
SORRY。苏因扭过头来,默默看了TOM 一会儿,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
坐进车里走了。

夏天来到,游泳池水暖和起来,雷文每天下班趁太阳没下山游半个小
时。他躺在池边 的塑料椅上,想起好长时间没见过苏因了。终于有一天
他接到苏因的信。

雷文;

对不起没有早一点告诉你我的病。得了这种病, 当然不想让人知道。这
是五千块钱支票,麻烦你照顾一下我的后事。 买块碑,刻上中文名字。
我给父母写了信,一定不要让他们来。 我妹妹来你照顾一下,她很可能
愿意留下来,就留下来吧,把五千 块剩下的钱给她,我的绿卡也给她,
说不定什么时候遇到麻烦,可以冒充我,方便 一点。

TOM毕竟是美国人,有的事不理解,也办不好。

谢谢。

苏因 8月11日

雷文读了信一阵伤心,吃了两口的晚饭从胃里往上翻。 他放下饭碗拿着
信走到游泳池边。 他用指尖轻轻抹了一下苏因习惯坐的长椅的靠背,觉
得塑料有点凉。他绕到游泳池的另一端, 坐下来盯着那张椅子看。傍晚
的阳光在荡漾的池水中跳跃,他 觉得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水上跳
舞,每个舞步都在水面上留下稍纵即逝的闪电般的足迹。 他想,人这一
辈子真是快,圣诞节放假一定得回国娶个老婆。

今天,如果你沿着十号公路开车从LA到HOUSTON去,车过EL PASO你会在
23号出口附 近路的左边看到一片墓地。如果你在墓地边停车,进了墓地
的大门一直往里走,快到尽头的时候往右转, 你会看到一个小小的墓碑
立在那,上面用仿宋体中文镌刻着: 苏因,生于北京,1968-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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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di876 回复 悄悄话 真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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