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鲁迅张爱玲胡兰成林徽因钱钟书照片
鲁迅留学日本前的照片,好像只见过一两张,很拘谨,有点犟的眼神。我们初高中同班中,就有这样的眼神。鲁迅留日的照片很不少。从中看得出,他一点点在变。去仙台专科学校学医之前,鲁迅满是“小留”习气,而且蛮活跃的。之后,鲁迅开始日本化。和服穿得和日本人一样一样的服帖。其貌,始有日式的礼,即中式的正经的假被日式礼中的呆和木渐渐替代,眼睛明白了,神情中有东西了。
离开仙台,鲁迅已成了半个日本人。显然,鲁迅是被日本的人文说服了的。《藤野先生》一文,将这种服气说得很充分。这真是一道槛,在故土与异乡的比较中,不为传统所拘,将身心倾向自己觉得适宜的方向。而鲁迅倾向的日本,曾是中国的学生。
至深的变化,不是“我认为”,而是看人的眼神不一样了,被人指着说“一看就是在外面呆久了”。海归以后的鲁迅,正是这样,长期地无话可说,长期地躲避人世,《呐喊序言》中说出的隔阂,和许多在欧美呆了十多年第一次回国时的感觉,一模一样。这时感受到的所谓culture shock ,远远深于真于第一次踏上异土时的严复李鸿章式的东张西望。
出国八年,这里说的是去欧美日本,是道关。之前,身在曹营心在汉,什么时候都可以起身回国。八年之后,不见得畏于回乡,但有点怯意了。西式人文的惬意于身心,点点滴滴地渗透进起居,暗自与国内的人文相比,没有非得离开的理由,不愿意回去了。
鲁迅正是这样。他回国了,但身在汉,心却扶桑化了。见过许多鲁迅和学生,文人的合影,鲁迅演讲的照片,鲁迅与许广平子婴的合影,里面的鲁迅,一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很难做出区分的样子。
周作人,也是这样。周作人的小品,写的是中国的掌故,审美却是日式的。
研究鲁迅的大陆人,说千说万,说到鲁迅品质中有很多的日本成分的,不多。活来活去,活得还是个中国人,算不上什么大本事。鲁迅,二十几岁才出国,却将表里活出了并非尽为中国人,这本事很大。
张爱玲,道地的中国人样。张爱玲的眼神,不礼;昂扬的姿态,有点像大陆当下有点姿色的女人于人前:自赏不顾。她精彩的地文在于,并不着意去受影响。
胡兰成的样子中,有中国旧式男人的猥琐,眼神世故,态度里有几分油道土味。他将斯种人文环境中的才情挥洒至尽,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了。他竭尽力气体验周遭,除此,他没有别的可说可写。
钱钟书夫妇,在哪儿呆再久,也是“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还是中国心。”不是他们保持有力,而是无力于接受新异的。他们的照片,任何时候的,都是道地的中国识很多字的人的样子。
林徽因,很洋气。她的照片说明,她的心是向着中国之外的。张爱玲酷爱旗袍,林徽因短衫短裙,向外的程度是不一样的。
他们的文章。
鲁迅的文章,审美趣味是东洋的,行文的格局,《古文观止》罩不住。
胡兰成的文章,是全然的中国智慧,是金圣叹型。他说希腊罗马等,则不过是为证明禅是一枝花。《今生今世》是墙内玫瑰,《人间喜剧》才是普世都觉得有滋有味的巴黎风情。
张爱玲的《小团圆》等,是世界文学。但张爱玲的三观,是中国的。但这中国抽离得比赛珍珠的《大地》还厉害,其间的爱恨情仇由此广大,使她的文学变成带有族裔特征而不为时代特征拘束的《十日谈》《追忆似水年华》一般的文学。
能用英文写作并还能在英文词典中发现错误的钱钟书,所有的外部经历一概被他酱成在中国本土混好吃好喝过体面生活的资本。《管锥编》,是他的襟怀展览,里面存放的不少是传统文化的杂碎,甚至下水。其考证的繁琐,此周作人的叨茶叨土特产还要烦人。
林徽因的审美趣味是西式的,说不上很深,但所向明确。她的文章没有多少读头,但有读了不多,不读也不少的清爽。不像徐志摩,粘糊,纠缠,不清不楚的。
总之,要中国人明白,越是中国的,就越是中国的,和中国之外的没多大关系,不容易。
让自己活得不中国人一点,比给中国带来点新东西,更近切。
近来,海外旅游环境正常化了,因为大陆大妈大伯团不见了,中国不见了。这是不是再次说:没了中国,就没了中国,啥也不耽误。这大概也是中国之于世界的实际情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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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中国人明白,越是中国的,就越是中国的,和中国之外的没多大关系”,不容易尤可说,不可理喻更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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