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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经济战

(2024-01-22 15:31:29) 下一个

假设一家秘鲁公司想和一家马来西亚公司做生意。在交易的过程中,他们的财务信息和交易数据几乎肯定会通过美国或美国政府拥有实质控制权的机构。这样一来,华盛顿就能监控该项交易,而且还可阻止洽谈中的交易发生,换句话说,就是阻止秘鲁公司和马来西亚公司相互做生意。美国之所以有这样的能力,是因为美元是世界上使用最广泛的货币,全球大部分贸易都是以美元进行(下图 Splash247)。秘鲁公司不可以用秘鲁货币索尔(Sol)直接换取马来西亚货币林吉特(Malaysian ringgit),而得首先用索尔从当地银行购买美元,然后用美元购买林吉特。为此,秘鲁和马来西亚的相关银行必须获得进入美国金融系统的权限,并遵守华盛顿制定的规则。与此同时,世界上大多数传输数据和信息的光纤电缆都经过美国。当这些电缆登陆美国时,华盛顿能够也确实在监控它们的流量 -- 记录每一个数据包,让国家安全局能够看到这些数据。拥有这些手段和信息后,美国可以轻易地监视几乎所有企业和其他国家正在做的事情。再以交易中的秘鲁和马来西亚公司为例,华盛顿能够根据获取的信息确定两家公司的交易是否会损害美国公司的利益,然后采取包括制裁在内的各种对应措施。

法雷尔(Henry Farrell 下图1 Bloomburg)和纽曼(Abraham Newman 下图2 YouTube)2023年9月出版了他们名为《地下帝国:美国如何将世界经济武器化》(Underground Empire: How America Weaponized the World Economy 下图3 admal)的新书。包括本文开始时描绘的场景在内的美国制裁和间谍活动是该新书的主题。两位作者在这本具有启示性的书中解释了华盛顿是如何掌握如此强大的监控和制裁权力的,以及它如何以各种方式运用这种权力。法雷尔和纽曼还认为美国强化监控和制裁权力的导火索是9’11事件,自那以后美国开始积极利用其掌控的众多机构共同约束中国大陆和俄罗斯。两位作者表明,尽管其他国家不喜欢华盛顿的这些监控和束缚网络,要摆脱逃离它们却并非易事,甚至极端困难。

法雷尔和纽曼在书中写道:“为了保护美国,华盛顿慢慢地但坚定不移地把繁荣的经济网络转变为统治工具。”但如果滥用这个以安全的名义建立的制度,华盛顿会给世界带来巨大的伤害。如果政府过于频繁地使用这一工具,美国可能会促使其他国家打破或摈弃当前的国际秩序。华盛顿可能会迫使中国大陆与世界经济的大部分领域隔绝,导致全球经济增长减缓。华盛顿也可能因自己的喜好而利用权力惩罚那些没有做错任何事的国家和人民。这会让专家们思考如何以最佳方式约束美国帝国 -- 如果不是对其加以完全遏制的话。以下为克鲁格曼(Paul Krugman 下图3 Forebrain Underground)这位200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对法雷尔和纽曼新书的解读主要内容。

数据和美元

美国在全球金融和数据传输中的中心统治地位并非没有先例。如20世纪初,英镑就在许多国际交易中发挥着关键作用,许多全球海底电报电缆也穿过伦敦。但2023年的今天,我们的世界正处于一些经济学家所称的“超全球化”时代。世界各国紧密交织;全球贸易在经济活动中所占的份额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大;国际交易的复杂性也远超以往任何时候。事实上,由于海量交易都是通过美国控制的银行和电报进行的,华盛顿拥有了历史上任何政府都没有的权力。

虽然做过数学计算的经济学家通常不认为美元的特殊地位对美国实际收入的贡献有多大,也无任何关于监管光纤电缆与经济效益关系的研究,但法雷尔和纽曼表明,美国对世界经济瓶颈的控制确实为华盛顿提供了投射政治影响力的渠道,而且华盛顿已经完全掌控了这些可增加自己政治影响力的渠道。

作者认为,2001年9·11袭击事件发生后,美国官员们很快意识到,他们原本可利用一直跟踪追查的本·拉登金融交易线索,提前知晓恐怖分子的计划,而美国政府的金融影响力,也可用于扰乱基地组织的恐怖行动。因此,在恐怖组织发动袭击后,华盛顿有目的地扩大了对金融监督和制裁的利用(下图 Medium)。

事实证明,对政策制定者来说,实施金融监督和制裁很容易办到的。由于在国际交易中双方使用银行存款,而非现金美钞,因此,几乎每一家持有此类存款的银行都必须涉足美国金融系统(拥有账号),以备需要时与美联储打交道。各国银行也都尽力与美国官员保持友好关系,以防华盛顿决定切断他们与美国金融系统的联系。这方面有一个很好的案例 -- 香港前行政长官林郑月娥。美国以侵犯人权为由制裁林之后,她无法获得任何银行账户,即使是中国大陆的银行账户。于是,她只好把成堆的现金放在她的官邸里 -- 工资、以及用于购买日用品和生活物资的钱。

华盛顿金融监督和制裁大权的最重要实例,便是其对全球银行间金融电信协会(简称SWIFT)的掌控(下图 rferl)。SWIFT是进行重大国际金融交易的信息系统。虽然SWIFT的总部在比利时,但由于其背后的许多机构都依赖美国政府的决策,它在9/11袭击后开始与美国分享大部分数据,使华盛顿可追踪全球金融交易,并从其对金融关键节点的控制中获得巨大力量。如美国政府在2012年利用SWIFT及其自身的金融力量,有效地将伊朗从世界金融体系中剔除。制裁后的伊朗经济停滞不前,通货膨胀率达到约40%。最终迫使德黑兰同意削减其核计划以换取救济。又如俄罗斯进攻乌克兰后美国政府将许多俄罗斯银行从全球SWIFT支付信息传递系统中移除,致使俄罗斯国家利益受到伤害,其原油只能以折扣价卖给中国大陆、印度和土耳其等少数国家。

相较于SWIFT,美国在控制数据传输方面取得的成绩更为显著。如前所述,基本上世界所有主要的光缆都需在美国连接。在光纤电缆进入美国领土的几乎任何地方,美国政府都安装了“分离器” -- 将携带信息的光束分成两股的棱镜。分流后的光束中一束流向预定的接收者,但另一束则流往国安局(NSA),后者随后使用高性能计算来分析数据。因此,圣诞老人可能不知道你是好人好事坏人,但国安局(NSA)准知道。

必须承认,包括中国大陆在内的其他国家也对美国进行间谍活动。但在这方面只有华盛顿最出类拔萃,而且要甩世界其他国家好几条街(下图 TIME)。毕竟,美国仍然主导着关键的知识产权 -- 运行半导体芯片的软件,尤其是用于设计复杂新半导体的软件。法雷尔和纽曼宣称:“美国的知识产权,蜿蜒穿过整个半导体生产链,就像一条带倒钩和诱饵的钓鱼线。”

力量的局限

最能说明美利坚帝国将所拥有的控制三要素 -- 对美元的控制、对信息的控制和对知识产权的控制 – 组合成一记杀手锏的案例,就是华为公司的命运。为阻止华为公司向全球大部分地区供应5G设备,防止中国大陆能像美国那样窃听世界其他地区,华盛顿利用其环环相扣的帝国控制三要素切断了华为的联系 --

美国了解到华为公司一直在秘密与伊朗打交道,因此违反了美国的制裁。然后,利用美国对国际银行数据信息的特殊访问权,获取了华为公司首席财务官孟晚舟(创办人的女儿)虚假地告诉英国汇丰银行,她的公司与伊朗没有业务往来,的银行欺诈罪的证据。最后,华盛顿利用对美国技术出口的限制,向供应许多关键半导体的台湾半导体制造公司施压,要求其切断华为获得最先进芯片的渠道。

在这一套连环组合的打压制裁下,华为公司在三年后的2022年已经是一支实力大打折扣的力量。至少在短期内,华为公司代表的中国大陆在5G领域占据主导地位已经消失。这实质上是美国对中国大陆发动的一场后现代战争,美国取得了胜利(下图 Bloomburg)。

乍一看,这场胜利无疑是个好消息。因为华盛顿在不使用武力的情况下限制了中共政权的技术影响力;切断了朝鲜与世界金融体系的大部分联系;美国还成功地制裁了俄罗斯央行,人们似乎对这些成功欢呼雀跃。毕竟,美国用隐性力量,而非蛮力暴力,就阻止了全球恐怖主义、瓦解了贩毒集团或阻碍了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征服乌克兰的企图,人们没有理由对此感到愤怒。

然而,行使这些权力显然存在风险。法雷尔和纽曼担心,美国可能矫枉过正,过度使用、甚至滥用这些隐性力量。两位作者指出,如果美国相当随意地使用其经济力量,可能会损害这种力量的基础。例如,用美元作为武器对付的国家过多时,这些国家可能会联合起来,放弃美元转而采用其他国际支付方式(下图 YouTube)。如果过于频繁的美国间谍活动,各国会担忧恐惧,可能铺设绕过美国的光纤电缆。如果华盛顿对美国技术出口施加太多限制,外国公司可能会放弃美国的技术。例如,中国大陆设计的AI软件可能无法与美国匹敌,但不难想象一些中国和外国公司及政权会接受这些软件作为摆脱华盛顿控制的代价;华为公司的5G手机mate60可能不如iPhone15,却在中国大陆销售超iPhone15;2024年1月时,华为公司的的鸿蒙系统生态设备已超8亿台,位于安卓和苹果iOS之后的世界第三。

绕过美国铺设光纤电缆是完全可能,更换美国软件也并非难事。值得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对美国不利的案例即使有,那也是凤毛麟角。美元仍然在国际贸易中占据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华盛顿的隐性权力似乎无可撼动。

但美国的影响力并非无限 -- 本身就是一个经济超级大国的中国大陆,如果她决定切断其与更广泛世界的金融和信息联系怎么办?这将给各国带来巨大的经济成本 – 虽然这样做将削弱大陆的世界工厂作用,但其世界工厂的地位就像美元一样难以取代。另一个明显的风险是,在没有硝烟的情况下输掉战争的国家可能会发动暴力战争。贸易武器化是导致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因素之一:德国和日本都参与了征服战争,部分原因是为了确保获得他们担心会被国际制裁切断的原材料。今天,如果中国担心自己被边缘化,可能对在全球半导体产业中扮演关键角色的台湾进行反击。

即便美国不滥用其隐性权力引发激烈冲突,还有一个让人对华盛顿巨大的经济和数据掌控力量感到担心的原因:美国并非总是正确的。华盛顿曾做出了许多不道德的外交政策决定,它也可能会利用其对全球关键节点的控制来伤害无辜的个人、公司和国家。例如,前总统川普就对加拿大和欧洲额外征收关税(下图 GZEROMEDIA)。不难想象,如果他赢得第二个任期,他会报复那些对他的政策持批评态度的欧洲国家,损害他们的经济。以史为鉴,美国发动、却得不偿失的伊拉克战争,和本可避免、目前让美国和西方进退两难的俄乌战争,美国对这两场战争的认知正确吗?可是没有任何人为此负责,美利坚隐形帝国(underground empire)还有问责制吗?

* 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为200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纽约城市大学研究生中心杰出经济学教授。

参考资料

Krugman, P. (2024). The American Way of Economic War. FOREIGN AFFAIRS. 链接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reviews/american-way-economic-war-paul-krugman?utm_medium=newsletters&utm_source=twofa&utm_campaign=Israel%E2%80%99s%20Failed%20Bombing%20Campaign%20in%20Gaza&utm_content=20231208&utm_term=FA%20This%20Week%20-%2011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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