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美元化的忧虑

最近dedollarisation成了一个很流行的词，众多媒体在使用中文表达的时候，几乎习惯式地把它翻译为“去美元化”，不少讲汉语的人因此认为它是完全放弃而不再使用美元了的意思，这其实是一个欠贴切的翻译所引起的误解。从构词法看，dollar是这个词的词干即主要部份，而前缀de-来源于拉丁文，可以表示缺乏（privation），去除（removal），分离（separation），反对（negation），降低（descent）等，连在一起更确切地表示“减少美元化”。实际上，维基百科（https://en.wikipedia.org/wiki/Dedollarisation）对这个词的解释也是如此，即世界上越来越多的国家在减少对美元的依赖，包括作为储备货币，交换媒介，或者是记账单位，而并非彻底放弃美元而不用。这个解释也更加符合实际情况，因为美国即使成为世界第二，其经济军事规模仍然会让美元在国际贸易及储备货币的功能上继续占有一席之地。

那么，正在进行中的去美元化趋势所带来的忧虑是什么呢？简单地说，就是美国社会对其日渐削弱的影响力而向主要对手所采取的激烈对抗的态度和方式。在进一步讨论这个忧虑之前先对美元近100年的历史做一个简单的回顾。

美元的作用反映了美国的综合国力，历史上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如此。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英国国力衰退，美国变强同时有大批的黄金流入，此消彼长，美元在国际存储货币的作用越来越大，接近英镑。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接近尾声的1944年，由于美国本土没有受到两次世界大战的直接影响，加之它由制造销售武器及战备物资一跃成为超级大国，于是聚集加拿大，西欧国家，澳大利亚和日本达成了布列敦伍德协议（Bretton Woods Agreement），确定了以美元为主的国际金融体系，并把一盎司黄金定价为35美元，从而奠定了美元在世界各国储备，国际贸易结算，及记账单位的霸主地位。这个体系要求世界各国用商品换美元，而美国管印刷美元。

在1960年代，美国政府的开支增大，印刷美元的速度加快，导致无法继续维持黄金每盎司35美元的价格，美元开始贬值，各国大规模用美元换黄金，这和最近几年是不是很相似？1971年，尼克松总统终止了用美元直接换黄金的做法，也就从那时起，美元不再和黄金挂钩，而印刷多少美元完全由美联储决定，虽然美联储主要依据的还是美国经济的基本面。

1973年5月，比利时鼓捣出国际金融电传系统（SWIFT），给参与国际贸易的世界各国银行发一个代码，方便相互转账，顺便收取手续费。到了2018年，超过200个国家和地区11000多家金融机构加入了SWIFT系统，而且接近一半的大额国际贸易采用了该系统进行支付。虽然该系统并不是美国直接设立的，但美元的近乎垄断地位使得美国财政部对SWIFT系统有相当大的发言权，而且可以通过美元及该系统对别国实体和个人实施制裁，比如近几年的伊朗，俄罗斯等。同样由于美元与黄金的脱钩，1973年石油输出组织（OPEC）最终用美元对石油进行定价，俗称石油美元，一直延续到现在。

由此可见，美元作为最主要的储备货币，国际贸易支付手段以及石油美元的功能，所反映的是美国的实力和利益（interest），任何直接挑战美国霸主地位或者危及美元垄断地位的做法都会被美国干预，制裁，采取措施，甚至战争，历史上最有名的干预包括1980年代的广场协议（https://en.wikipedia.org/wiki/Plaza_Accord）以降低美国对日本的贸易逆差和1990年代的海湾战争以保护石油美元。

近年来，去美元化速度已经超过了前几十年的总和，这个过程主要发生在发展中国家之间的贸易越来越多采取本币交易，比如，金砖五国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以及阿根廷，沙特，伊朗等，甚至澳大利亚，日本也在减少美元的使用。这一快速大幅减少美元的作用是美国社会难以容忍的，必然要采取措施。虽然上百个国家都在不同程度上减少美元去美元化，美国不太可能对所有国家出手，但是，中国最近10年的GDP翻番，直逼美国，而且军事和太空探索等大方面的发展让美国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也就是说，在各个方面都已经严重危及到美国的霸主地位及国家利益，因此，从2018年川总开始对中国商品加收关税以图降低贸易逆差。拜总2021后继续了这一政策，同时在芯片等高科技领域实施禁售，以延缓中国的发展，并从全局上启动了与中国的脱钩与对抗。不过效果却不很明显，比如从最近的结果看，中国的GDP在今年的1-4月达到4.5%，美国仅有1%；同时中国的通货膨胀率在2%左右，而美国经过一年多的急救式加息也只是把通货膨胀率降到4.9%，是否进一步下降还有待观察。另外，俄乌战争进行了一年多，G7对俄罗斯的冻结和制裁并没有在经济上起到多大的作用，反而是乌克兰的GDP拦腰去了一半，美国对乌克兰的支援看来一时半时还结束不了。更重要的是，美国的国债上限普遍认为会通过而加到34万亿，但是在去美元化的大背景下，加上国债大户中国和日本都在减持美国国债，新增的国债在国际市场上变得越来愈难推销，如果大部分最终由美国自己买下，则相当于再给国内市场注入巨量现金，势必让通货膨胀再次大幅度抬头。

总而言之，种种因素都在把美国往墙角推，使得与中国的脱钩和对抗恐怕还会进一步加剧，这是最让人担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