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就喜欢诗词古文,一开始恐怕是想讨长辈开心。情窦初开后,懵懵懂懂的觉得会背两首诗比较讨女生的欢心。尽管实际效果证明了我的异想天开,总算比大多数人多记了那么三五首。而且或许是多愁善感的缘故,感觉自己比较容易在诗词里获得共鸣。 虽然一直有抽屉文学的习惯,但真正想起来自己模仿着写些古诗词,大概是在亚利桑那州立大学那段百无聊赖的留学时光。无聊是根本原因,而动力则是在看了苏大学士下面的这首诗之后。 诗云:东坡五载黄州住, 何事无言及李淇。 恰似西川杜工部, 海棠虽好不吟诗。何解?原来诗还可以这样写--号称中国文化的集大成者,诗在有宋一代可拔头筹的苏大学士(北宋苏黄并称,两宋苏陆并称)写的诗居然就是大白话。这种操作咱也行啊,或许还能操作的更好,心底莫名涌起一股小骄傲。或许正是这种小骄傲,驱使着一个个情感丰沛者走上了诗词言志的道路。
通常大家读这首诗,大概不会像我这么无聊只专注在开头铺垫的两句,更多的是被后面两句奇峰突起,余音绕梁所折服。这首诗确实好,前面平铺直叙,后面峰回路转。前面越平淡,后面所彰显之韵味就更加悠长。诗歌赞美女性,自诗经始,浩若烟海,不胜枚举。隋唐之前以直描为常见,至才高八斗的曹子建,喷薄而出的溢美之词加诸于洛神至淋漓尽致,无以复加。诗仙李白另辟蹊径,以花喻人,花想衣裳云想容,这等天马行空,大概就是想象力限制了我们普通人的烂熳。这无以伦比的美丽都让前辈们写完了,后来者如之奈何?曾有高人说过:第一个形容女人是花的是天才,第二个是庸才,第三个则是蠢材。 骄傲如苏大学士者,定然不想落前人窠臼。不然以李琪之色艺,以苏大学士之才情,断不能欢歌五载而不留一墨。然女人极致之美唯有花之绚烂足以比拟,如何不落俗套?人家直接以花喻人,他就拐个弯说;自己不直接说,抬出诗圣杜甫在前面帮着说。妙啊!以海棠之天香国色,久在西川的杜大诗人也未置一言,非不知,不能也。同理,李琪才貌双全,苏大学士非不知,不能也。 这是怎样的一种无以伦比的美丽?以杜甫,苏轼之才都无从下笔。这种蜿蜒婉转的赞美,袅袅而有余音,怕是任何人听到都会爱上我们的苏大学士。只可惜临别在即,千杯饮罢,名篇留存。李琪留名于苏诗,不枉她五载倾其芳华为大学士奉献的弦歌雅意;而大学士又要迎着风尘继续他的三洲功业之旅。再进一步看,这首诗还隐隐透着苏大学士引领两宋诗坛的小小骄傲。李琪艳若海棠,而他本人也不遑多让,上看杜甫,比肩诗圣。这放一般人身上,肯定被斥之不知天高地厚,于他而言却毫不违和。苏诗虽不如杜诗格律工整而不失诗韵,但多随意洒脱,情理两趣,朗朗上口,雅俗皆能共赏之。 一般人无李白天生之浪漫,无杜甫后天之沧桑,从“竹外桃花三两枝”开始习作诗词是较为容易的开端。在这一点上力压李杜,苏大学士泉下有知会不会引以为豪而又多啖三五颗荔枝呢?
我们的苏大学士一向是骄傲的。当然他天纵其才,天生有骄傲的资本,但敢在决定人生命运的科考场上任性的骄傲一回的恐怕他还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他金榜题名的科考文章《刑赏忠厚之至论》,主考官欧阳修相当激赏。文中引了皋陶与尧帝三杀三宥的典故,以欧阳修之博闻强识也不知出处。揭榜之后,苏轼按例拜会座师,席间欧阳修问起典出何处,答曰:《后汉书·孔融传》。散场后,欧阳修把《后汉书·孔融传》细细读了几遍也遍寻不到苏轼所言的三杀三宥的典故。欧阳修不愧是文坛领袖,博学好问,隔日再见之时忍不住又提起来。苏轼回答他说,当年曹操大破袁绍,把其子袁熙的夫人赏赐给了曹丕。孔融知道后对曹操说:“当年武王伐纣后必然是将妲己赏赐给了周公旦。“ 曹操也算博古通今,却不知典出何处,问孔融,孔融答曰:”以今度之,想当然耳“。说完孔融的典故,苏轼对欧阳修说,以帝尧之圣德,三杀三宥应是意料中事。好嘛,说的头头是道,原来是杜撰编排的典故。我料定苏轼应答之时,面上固然恭敬,心里肯定有几分小小骄傲的:文坛领袖亦不如我善读书用书啊!何以知之?以其一向性情度之,想当然耳!想来有大才的人通常都有大的气运,欧阳修胸襟坦荡有气量,不但不计较他科考杜撰典故,还对他推崇备至,言称自己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而可怜的孔融,任性骄傲用错了对象。曹操一向量小多疑又敏感,拐弯抹角的骂他,怎会有好果子吃? 不几年,就被曹操抓了把柄丢了卿卿性命。而整件事情的女主,大名鼎鼎的甄宓, 传说就是前文提到的曹子建笔下风华绝代的洛神。
可见不论诗词文章,很多东西都隐隐有脉络相连。读书不难,难的是读到苏东坡的境界。同理,” 东坡五载黄州住, 何事无言及李淇。”当然人人都会平铺,而笔锋斗转,诗意凝练成”恰似西川杜工部, 海棠虽好不吟诗。“, 我等等闲之人就只能仰望他的才情卓绝而自叹不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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