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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文学翻译作品 致命地带 - 连载(二十六)

(2018-07-20 07:31:21) 下一个

垃圾袋

 

11月29日, 星期三

 

丹·戴尔加德那晚睡得很踏实,象平常一样。他从来没听说过埃博拉,但是和C.J.彼得斯上校简短的谈话给了他一个基本的概念。他和猴子以及猴子的疾病打交道已经很久了,并不是特别害怕。很多天过去了,其间他一直暴露给感染了的血液,但肯定并没有生病。

 

一大早,他家里的电话就响了,是彼得斯上校打来的。彼得斯又问他可不可以派几个人去看看从猴子身上取下的组织样本。戴尔加德说可以。彼得斯接着重复了一遍他要看一下猴舍的要求。戴尔加德顾左右而言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不认识彼得斯,不想在没见过他对他没有评价之前就为他敞开大门。

 

他沿着里斯堡收费路开去上班,经过一座门,停了车,进入黑泽尔顿华盛顿的主楼。他的办公室是个小隔间,有一面玻璃墙可以看到外面的草坪,门对着一群秘书办公的地方,挤得一动就能撞上别人。戴尔加德的办公室没有隐私,就像个鱼缸。他喜欢长时间看窗户外面。今天他特意很镇静,办公室里没有人觉察到任何不寻常的情绪,任何恐惧。

 

他给猴舍的经理,比尔·伏特打了个电话。伏特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一名饲养员病得很严重,可能快死了。头天晚上,那人心脏病发作,被送入不远的劳登医院。没有其它消息了,伏特说,我们还在试图找出发生了什么。他在心脏监护病房,谁都不可以和他说话。(这人的名字在这里就叫贾维斯·普尔蒂,他是猴舍的四名工作人员之一,不包括伏特。)

 

戴尔加德非常沮丧,无法排除他得了埃博拉的可能性。心脏病经常是由心肌的血液凝块引起的。是他自己的心脏抛出的血块吗?埃博拉会不会引起心脏抛出血块?贾维斯·普尔蒂血液开始凝结吗?戴尔加德突然觉得他正在失去对情况的控制。

 

他告诉比尔·伏特,他会暂停所有猴舍不必要的工作,像他后来在日记里记的:

喂食、观察和清扫之外的所有其它工作都会被暂停。任何人进入房间都要全副武装 – 特卫强[1]服、呼吸器和手套。死了的动物要双层包裹,放入冰箱。

 

他还对伏特提到,新闻机构几乎肯定要来报道这件事。他告诉伏特,他不希望任何员工穿着生物危害防护服走到楼外面。如果黑泽尔顿的员工戴着面罩穿着白大褂的形象出现在晚间新闻,可能会引起恐慌。

 

戴尔加德给医院打电话,找到普尔蒂的医生,医生说普尔蒂的病情一直被监视着,但还稳定。戴尔加德和医生说,如果普尔蒂心脏病发作有任何不典型症状,他应该给德特克要塞的C.J.彼得斯上校打电话,他很小心地没有提到埃博拉。

 

那天早上晚些时候,C.J.彼得斯和南希·贾克斯从德特克要塞出发去弗吉尼亚,吉恩·约翰逊也和他们同行。军官们都穿着军服,但开着非军方的车,这样不会吸引注意力。交通很缓慢,是个晴朗、寒冷而刮风的天气,路两边的草湿绿,还在长着,没有经霜。他们在黑泽尔顿办公室的地方下了里斯堡收费路。戴尔加德在大堂里见到他们,护送他们去另一栋楼,是实验楼。实验楼里,一位病理学家已经准备好了一套涂片让南希看,涂片上有在猴舍死去的猴子的肝切片。

南希在显微镜前坐下,调整了目镜,开始探索“地形”。她放大一下又暂停,地形一片乱糟糟。有什么东西毁了这些细胞,细胞被攻击,而且布满了凹痕,好像肝被地毯式轰炸了。然后她看到细胞里的黑色斑点 – 不属于细胞的阴影,它们是结晶体,而且巨大。

 

这个是极度扩增。

 

“噢,他妈的,”她低声说。

 

砖块不像晶体。埃博拉的砖块各种形状都有 – 马蹄、粘乎乎的一团、小方块、甚至环状。有些细胞就只有一个砖块,一个巨大的砖块母体,长得太大,整个细胞都鼓起来了。她看到一堆细胞里挤满了砖块,看到腐坏的一块块细胞,这些细胞炸开死掉了,形成液化了的一小片地方,里面到处都充满了砖块。

 

她看涂片的时候,C.J.彼得斯和吉恩·约翰逊把丹·戴尔加德拉到一边,仔细询问他猴舍里针头的使用。埃博拉在扎伊尔就是通过针头传播的。公司有没有用污染了的针头给猴子注射?

 

戴尔加德不能确定,公司有规定一定要使用干净针头。“我们的规定是每注射完一次都要换针头。”他说:“但有没有认真地执行谁也不知道。”

 

南希拿了几块消过毒包在蜡块里的肝脾,放到泡沫塑料杯里带回德特克要塞进行分析。这些样本对她和陆军来说都极其有价值,更有价值的是有活病毒的样本。

 

C.J.彼得斯又问戴尔加德他们是否能都去看猴舍。

 

“嗯,我们现在还是不要去。”戴尔加德回说。他明确地告诉军官们猴舍是私人财产。

 

“那猴子样本呢?我们能得到一些样本吗?”他们问。

 

“当然。”戴尔加德说。他让他们沿里斯堡收费路向猴舍的方向开,收费路上有个阿莫科(Amoco[2])加油站,他说,上校们需要把车停在那儿等着。“一个人会出来见你们,他会带着一些样本,而且他可以回答你们的问题。”他说。

 

“为了保证安全,样本需要用塑料布包起来放到盒子里。”C.J.对戴尔加德说。“我希望你能这么做。”

 

戴尔加德同意把样本用塑料布包起来。

 

C.J.、南希和吉恩这就开车去了加油站,他们把车停到高速路边靠着收费电话亭的一个死胡同里。现在已经是午后了,他们都饿了 – 没吃午饭。南希进了加油站,给每人买了健怡可乐,给自己买了包切达乳酪饼干,给C.J.买了点儿花生酱饼干。陆军这几个人就坐在两辆车里,吃着垃圾食品,觉得很冷,希望那个人带着猴子样本赶紧出现。

 

C.J.彼得斯看着加油站的来来往往,有种生命和时间流逝的感觉,他享受这种正常的情景。卡车司机停下来加柴油、买可乐,商务人士停下来买烟。他注意到一个漂亮女人停车去收费电话,长时间地和什么人说着话。他为了消磨时间想象着她是个家庭主妇正和男朋友说话。如果这些人知道什么东西侵入了他们的小镇他们会怎么想?他开始想陆军可能需要当机立断才能扑灭这场火。他曾经在玻利维亚赶上叫马秋波的病毒爆发,看到一个年轻女人死在血泊中。北美还没看到过一种让人流血的病毒,但是想想华盛顿附近埃博拉大爆发的可能性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他想到艾滋病。如果艾滋病刚开始传播就有人注意到了会怎么样呢?艾滋病的出现没有预警,悄无声息,等我们注意到它已经太晚了。如果我们70年代在中非有合适的研究站就好了。。。我们可能会看到它从雨林里孵化出来。如果我们看到它要出现就好了。。。可能可以阻止它,或者至少让它减缓步伐。。。可能可以救活至少上亿条生命。至少。因为艾滋病毒对人类物种的入侵还在早期,它发生得那么不可阻挡。人们没有意识到艾滋病这个东西还只是开始,没人能预测将会有多少人死于此病,但是他相信最后的死亡人数会达到上亿 – 这个可能性还没有被大众所理解。另一方面,假设艾滋病被注意到了?艾滋病毒刚在非洲出现的时候,任何对此病毒“现实”的考察都可能让专家和政府官员得出这样的结论:病毒对人类健康意义不大,稀少的研究经费不应该分配给它-毕竟这病毒只是感染了几个非洲人,而且充其量只是抑制了他们的免疫系统。那又怎么样?可是之后这媒介在全球范围内经历了极度扩增,现在还在扩大它的烙印,看不到尽头。

 

我们其实不知道埃博拉病毒能做什么,我们不知道如果猴舍的媒介实际上是扎伊尔埃博拉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一种新的埃博拉菌株。一种能通过咳嗽传播的媒介?可能不会,但谁说得好呢?他越想越想不清楚谁将会把猴子带出来?因为必须有人进去把猴子带出来,我们不能就走开,让它自生自灭,这是致命的病毒。谁将去把猴子装到袋子里?那些这个公司的工作人员?

 

他开始觉得陆军可能应该派一个军事生物危害特警队进去。他自己特有的对这种行动的词汇是摧毁。摧毁一个地方就意味着给它消毒,让它毫无生气。如果宿主是人,你把他们撤离,让他们进“监狱”。如果宿主是动物,你杀死他们,火化尸体。然后就把整个地方用化学药品和烟雾清洗一遍。他不知道陆军是否会摧毁猴舍。

 

吉恩·约翰逊坐在C.J.彼得斯旁边的乘客座位上,他在想其它东西。他脑子里是西非,在想基特姆洞。

 

吉恩对现在的状况非常担心,也很害怕。他对自己说,我不知道怎么能不死人就解决问题。他的担心每分每秒都在增加。他想,美国军方介入危机是在危机已经全面发生了之后,如果出错,有人死了,军方就会受到谴责。

 

突然,他转向C.J.,说出了他的想法。他说:“看来我们不可避免要带出所有猴子。一个四级病毒爆发不是儿戏,我想提醒你这次行动得有多细致和严肃。这次行动会非常复杂,需要些时间,要想做好我们必须得特别小心。我想说的要点是,如果我们想做得好,要职上就不能有非专业人员。我们需要有经验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你知道如果出错会怎么样吗?”他在想:彼得斯,彼得斯,他从未经历过如此复杂的病毒爆发 – 我们中没人经历过 – 唯一与此类似的是基特姆洞,彼得斯当时不在那里。

 

C.J.彼得斯和吉恩·约翰逊的关系紧张而复杂。他们俩曾经一起参加一次穿过中非的卡车考察,寻找埃博拉病毒,旅行结束时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旅行很残酷,像地球上任何旅行一样艰苦 – 没有路,桥梁断了,地图肯定是个瞎子修道士画的,人们说的语言连本地的翻译都听不懂,而且考察队找不到足够的食物和水。最糟糕的是他们很难发现埃博拉的人体病例 – 他们找不到自然宿主或人类身上的病毒。

 

在这次旅行中,可能是因为经常性食物短缺的缘故,C.J.开始吃白蚁,那些成群地爬出它们的洞穴的东西,它们有翅膀。吉恩,比C.J.挑剔,还没那么急着想吃白蚁。C.J.一边把白蚁扔进嘴里嚼着,一边会说这些话: “它们有特别的。。。嗯。。。”,然后他会咂巴嘴,咂巴、咂巴,你就能听到满嘴的白蚁在他牙齿间脆响,接着他会吐出翅膀来,噗、噗。考察队的非洲队员都很喜欢白蚁,就催促吉恩也试试,吉恩最后就试了。他把一小撮白蚁放到嘴里,惊奇地发现它们吃起来像核桃。C.J.向往地说想找到非洲白蚁的蚁后,闪闪发光的白色袋囊有一英尺长,像香肠一样厚,都是卵和昆虫脂肪。蚁后要整只活着吃,据说在你咽下去的时候它会抽动。尽管小试白蚁让他们开心,他们对如何科学研究、如何寻找病毒却起了争执。在非洲,吉恩觉得C.J.想掌管一切,这让吉恩非常生气。

 

突然,一辆蓝色没有窗户和标志的面包车拐下路,穿过加油站,在他们旁边停下。面包车停得使路上或加油站的任何人都无法看见两车之间在干什么。一个人从司机位子上沉重地跳下来,是比尔·伏特。他走到军队人员那儿,那些人都从车里出来了。

 

“后边就是那些东西。”他说,打开了面包车的侧门。

 

他们看到在面包车的地板上有7个黑色塑料垃圾袋,可以看出来袋子里肢体和脑袋的轮廓。

 

C.J.对自己说,这是什么?

 

南希咬紧牙,悄悄地吸了一口气。她能看出来袋子有些地方鼓起来,好像有液体聚集在袋子里,她希望不是血。“这究竟都是些什么?”她叫起来。

 

“它们昨天晚上死的。”伏特说:“它们是被双层包装起来的。”

 

南希觉得胃里难受起来。“有没有人在弄这些猴子的时候把自己给割伤了?”她问。

 

“没有。”伏特回答。

 

这时南希注意到C.J.在侧视着她,这一瞥意味深长,意思是,那么谁将开车拉着死猴子回德特克要塞?

 

南希瞪回C.J.。他在给她压力,她知道。他们俩都是研究所的部门主任,他比她级别高,但他不是她上司。他也就能给我这些压力了,我可以反推给他。“C.J.,我可不把那堆东西放到我后备箱里。”她说。“长官,作为一个兽医,我在运输死了的动物的时候是有责任的。我不能明知故犯地把死于传染病的动物运过州界。”

 

一片死寂。C.J.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我同意这是需要做的,”南希接着说:“你是个医生,你可以这么做而不受惩罚。”她对着他的肩章点点头。“这是为什么你戴着那些大鹰。”

 

他们紧张地笑起来。

 

C.J.检查了一下袋子,放心地看到猴子是被两三层地裹起来的,他决定把他们带回德特克要塞,以后再考虑公共健康法吧。就像他后来对我解释的,他的推断是这样的:“如果这人把猴子拉回雷斯顿猴舍,我觉得,就从他开着面包车拉着猴子本身来说,对大众的风险就更大,而且会使诊断延误。我们觉得如果能尽快得到一个确实的埃博拉诊断,对所有人都有益。”当然,那些聪明的陆军律师能找出理由,让为什么用私人汽车的后备箱带着得了埃博拉死去的猴子越过州际线的行动变得合法,从未有任何问题。

 

他的红色老丰田状况不怎么样,他已经不在乎这车的再出售价值了。他打开后备箱,里面是地毯,他在里面没看到任何能捅破塑料袋的尖角。

 

他们没有橡胶手套,只能空手抬。南希一面让脸远离面包车里封闭的空气,一面检查袋子外面,看有没有任何血滴。“袋子外面消毒了吗?”她问伏特。

 

伏特说他用高乐氏清洗了袋子外面。

 

南希屏住呼吸,强忍着呕吐的感觉,提起了袋子。猴子在里面滑来滑去。他们把袋子轻轻地一个接一个放到丰田车后备箱里,每只猴子在5到12磅之间,总重差不多50磅的生物危害四级液化了的灵长类,压下了丰田车的后身。C.J.关上了后备箱。

 

南希很想马上就去解剖猴子。如果你把埃博拉猴子留在塑料袋里一天,就会变成一袋子汤。

 

“跟着我,注意观察有没有滴漏。”C.J.开玩笑说。

 

 

[1] Tyvek,杜邦生产的一种品牌的生物危害防护服,可以把人从头到脚防护起来。

[2] 该公司1998年被英国石油公司并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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