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来自网络
在北京的父母,多年前先后过世,我感觉自己像个孤儿,无根无源的。他们的离去对我最大的影响和决定就是终于把生活和工作了多年的曼哈顿当作了自己的“家”。随着时间的飞逝,亲朋好友们陆续地搬出了“大苹果”,分散在美国各地,或世界不同的角落。有些难过,有时还会觉得孤单,但我还是留在了纽约市,留在了曼哈顿。
开玩笑时我常说,我会坚守阵地,直到终老。其实,这是真意。纽约市,特别是曼哈顿,赋予给我的太多太多了,不管是从文化上、职业上、还是生活上。纽约惹人爱,她太与众不同,她不代表美国,而是世界,也超越于世界。她的丰富与内涵,不知哪个大都市可以与她相比美。
晃眼间在美国的日子比在国内的还长,30年的纽约市,20多年的曼哈顿。很多国内外来的客人不能理解曼哈顿有什么好,陈旧落后的基建,脏乱不规的交通,匆忙过走的行人,拥挤窄小的公寓,高额的物价. . . 没质量的生活。住久了,这些都不是问题,也自然而然地知道怎么应付这些不是问题的问题。
记得1995年,第一次去东南亚的城市之国,回来后,美国朋友问我有何感想。“没什么。只是太整齐漂亮了,太人工人为了。” 他们幽默地说,我在那儿一定会想念曼哈顿的脏乱差。是的,我想念纽约市的一切,她一点儿都不做作,真实自然,好坏都不需要装饰,充满了激情活力。对我来说,生活在曼哈顿是一种骄傲和荣誉。
COVID-19 让不夜城的纽约市变成了美国疫情的重灾区。据《纽约时报》的报道,在3月至5月间,至少有42万多人逃离了这个城市。30年的纽约生活,经历了至少八、九次大灾大难,包括对身心影响最严重的9/11和飓风桑迪。这些事件教会了我如何应付紧急状态。
我和先生对付危机的策略是,要清醒理智,在小心谨慎地遵循防御措施的同时,尽量保持疫情前的生活方式。我们决定工作日仍然留在曼哈顿,周末出城。宅家令期间,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开车从来没有这么畅通过。从联合广场到荷兰隧道不到五英里,疫情前堵车时要开30-50分钟,现在不用10分钟。连续近三个月,一切顺利,心里还有些沾沾自喜,直到5月31日晚上。
美国明州非裔男子佛洛伊德丧命警察之手,导致了全美各地的和平抗议游行,为黑人争取种族平等和平权呼声呐喊。高涨的激情被一些别有用心的少数人利用,把诚意的和平示威引向为武力的打砸抢,暴动愈演愈烈,纽约市也不例外。
5月31日,午夜前,我们开车进入曼哈顿,看到不少示威者戴着面具,在街上跑来跑去。“还是没躲过”,先生叹了口气。
我们记得,纽约规定游行在晚上9点结束,所以决定在晚上11点后回城,可避开示威者。车子进入Soho时,遇到更多的游行人,都朝着一个方向,往东部跑,又喊又叫,有的不停地拍照。
在车里,从我的乘客座位,可以看到一伙人在砸一层门面,那是一座二战前的楼房,有人在里面不断往外面扔物品,路过的人立刻上去争抢,难怪大家都朝这个方向跑。抢劫之处正好是Soho的中心,几乎所有在曼哈顿的高档品牌都在这儿有零售店,如Alexander Wang、Céline、Channel、Chloé、Dior、Miu Miu、Prada、Ralph Lauren、Saint Laurent,等等。
Soho不到30条街,被列在“国家历史名胜古迹编目”上,也被宣布为“国家历史标志”。任何有趣、有艺术味、美食、好玩儿的精品点都可以在这儿找到。
我们的车是唯一在移动的,先生谨慎地调转方向,避免了开进闹事中心。刚松口气,一辆黑色奔驰车突然拐弯儿,拐到了我们的路上,在老式狭窄的鹅卵石街上,那车逆袭与我们擦车而过。“错道儿!” 我高喊。他们当然听不见。
“他们和咱们一样在躲示威者” 先生解释地说,只希望他们在逆行道上驾驶安全。
几条街过后,看到一辆越野车斜倾着,开近后看见车头全砸扁了,一位瘦小的白女人恍惚地靠在司机位子上,被砸扁的铁质垃圾桶倒在车前,如果没有电线杆的话,车肯定会倒在地上。也许她为躲避示威人群自己撞到了垃圾桶,也许示威者把垃圾桶扔向她的车头. . . 谢天谢地,两位附近大学的保安在安慰、帮助她。
我们的车开到第4大道和第12街,在等绿灯时,斜对面的街角上有一群示威者叫喊,一人点燃了路边的垃圾桶后马上逃跑,火焰立即跳起, 我也几乎跟着跳起来。
“快报警!” 先生大声喊。我手忙脚乱地找手机,其实它就在我手里,赶紧拨打了911。
那一瞬间,无数的杂念涌上来:如果他们来打我们该怎么办?把车推翻了,我们困在汽车里怎么办?会不会. . . . 吓得出了一手的冷汗。
一人在外独闯多年,不能说是走遍天下都不怕,也可称是见了些世面,平日里是不怵畏惧的。可这次不同,还真是胆颤心惊。幸运的是,离家不远,剩下的8 - 9分钟的路,还算顺利。
回家后,我跟先生说,刚刚经历的一切似曾相识,太像中国的文化大革命了!做梦也不会梦到在我出生地的运动在美国重现,更没想到是在我的家门口,曼哈顿。
先生也说,刚才开车导航、绕来绕去时,他也有一丝的恐慌感。
一整夜,警察的直升飞机在低空盘旋,马达的轰轰声与叫个不停的急救车、救火车和警车的汽笛声争先恐后地鸣吼,这样的情形持续一周多,现在有时还会如此。
自从3月宅家令开始,每天晚上7点准时,大家都会站在窗口旁鼓掌、敲锅打盆,向那些在一线的医务工作者致敬,这已成为市民们不可变动的惯例。可5月31号后,连一次敬礼之声都没听到,取代它的是那些游行示威者的吼叫和击打。这是让人更伤心的。
6月4号,从公寓楼的地下车库出来,我尖叫一声,惊吓到了开车的先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公寓楼前门大厅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全部被用胶合板给遮住了,一时惊讶无比。打劫真的打到家门口了?门卫说是为了下一轮的打砸抢,物业管理做的防御。毕竟,我们住处离主要示威游行的聚集地—— 联合广场只有几分钟的路。大厅门口,看着好丑!
照片由阮老师拍摄
我们从第3大道,朝着 St. Mark’s Place(也叫“日本城”)的方向开去。上世纪80年代,当日本是世界第二经济强国时,不少日本人在这个区买了地产,开了很多餐馆、点心店、书店和超市等。令人震惊的是,每条街都有商店的门窗被胶合板给“保护”着。有的是因为最近示威时被砸坏,有的是为以防护正在计划中的再次游行活动。从东村到西村,延续快到荷兰隧道,一路上都是这种场景。
不到一星期,难过的事件接连不断,畏惧时刻也有出现,像是坐着过山车,上下颠簸,神神经经的。看着面目全非的曼哈顿, 像是个电影里战场上的伤兵,乱七八糟的绷带缠身,好心酸心累,不是滋味。
都说纽约是个大熔炉,包容万象,接受容忍任何人和事。真是如此,30年前,她毫不犹豫地收留了我,逼着我成长成人,学习学会学用无数, 让我经风雨见世面。常说走向世界、拥抱世界,在这儿,我仿佛觉得是世界涌向纽约,来到我的心中。
疫情的折磨,暴力的摧惨,曼哈顿病了,病得好严重,可怜可悯可凄。真不知这还要持续多久,她什么时候可以恢复健康,康复后又是个什么样子,那么多的未知数,那么多的猜测,不清楚哪个预言是真是实。
只觉得此时此刻,更应陪伴在她的身边,也更觉得她是我的家。 我知道,曼哈顿、纽约市久经战场,经历过无数艰难的历史事件,但每次都能够重整恢复,一次比一次更加强勇,从没失去过她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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