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岁那年,伟大的舵手忽然变成了球场上两队争抢的那个滚来滚去的足球。看台上万头攒动,欢呼雀跃,“加油!加油 !!”然后,手舞足蹈,欢天喜地的男女老少纷纷跳进球场,加入了争抢…
我那时年龄太小,怕跳进场里被别人踩死,于是就天天远离了是非,到那没人认识我,没人会问起我家庭出身的地方去远足。记得那时我常常翻墙跳进动物园里看动物。尽管老虎,狮子们被饿得有气无力地倒在地上,可它们不是被打倒的,也不用戴着纸糊的高帽子天天去游街…翻墙跳进颐和园,妈呀!一不小心跳进了女更衣处!在一片“抓流氓”的尖叫声中,我忽然发现自己跑得比兔子快多了…
一天下午,我结束了远足,饥肠辘辘地往家赶。远远地就看见既熟悉又陌生的邻居们,一群苍蝇似地聚在楼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我装成条黄花鱼,贴了墙根低了头往楼门口蹭。他们竟忽然都静了下来,还给我闪开了一条路。我一边上楼一边想,肯定是出了值得窃窃私语的大事。不会影响我明天去紫竹院捞小鱼吧!
还没把晚饭全扒进嘴里,那个长得像个冬瓜,一堆孩子的居委会主任,就在楼前喊话了。“ 晚七点在居委会开会,大人孩子不得缺席!”
一到了会场,大人孩子就被分开了。主持会议的是派出所的民警!
原来当天下午有人举报,楼后的墙上发现了反动标语。根据派出所警察对标语出现在墙上的高度和字体,认定是个孩子所为。于是每个孩子都给了张纸,让写两句话:“打倒刘少奇, 毛主席万岁!”
写完两句话的孩子,被吓得像死蚂蚁似地便排了队,鱼贯地朝门口走去,把写了字的纸交给站在门口的警察后,过街老鼠似地撒腿就跑。
我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可还没走到门口,就从外边又进来三个警察。四个穿着蓝制服,皮笑肉不笑的大人,让我坐下后全虎视眈眈地开始盯着我。过了一会,那个比其他三个脸更黑,更像流氓的说话了。
“你写了几年毛笔字?”
“两年。”
“啪!”他一拍桌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你什么时候写的!”
原来他们锁定了我是嫌疑犯!我开始哭起来。并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他们冤枉了我。
“ 不是我写的。我一天都不在家。”
四个大汉忽然变成了四条撕抢猎物的疯狗。他们龇牙咧嘴,吹胡子瞪眼地同时开始朝我咆哮起来。我默默地承受着烟臭加口臭的无产阶级专政软机关的软硬兼施,就是不承认那是我干的。
“你承认也得承认,不承认也得承认!现在承认,现在回家。明天承认,明天回家!”
我从小受的教育就是错了认错,没错用不着道歉。我就哭着横下一条心,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能用自己的嘴,把自己和家人送进十八层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累了。我的泪水也干在了脸上。这时外边又进来一个警察,他走到那个流氓身边,伏在他耳朵上耳语了几句。那流氓愣了愣,堆了笑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好啦,回家吧。没你事了,别哭啦!”
邻居七岁的崔,在强大的无产阶级专政压力下,招认了自己的罪行。
那天上午,崔拿了老爹给什么什么造反战斗队写标语剩下的墨汁和毛笔,走到楼后想刷条“打倒刘少奇”的标语。写了“打倒”两字后,发现不会写剩下的三个字。于是化繁为简,用人人都写得烂熟的“毛主席”结束了宣泄。
从此,崔就成了社区里所有孩子们的专政对象。他成了个靶子。人人都可以走上前去,揪住他扇耳光,朝他的小脸上吐口吐沫,然后狠狠地踹他几脚…估计崔想当王羲之的中国梦,就是彻底破灭在了那一年。
我开始早早地出发去远足,去那人更少的地方。
我从很小就知道,那是与非,是与不是,不能因软硬兼施,花言巧语而改变。我从小就知道,那所谓的“伟大”,不过是改头换面之后的厚颜无耻。
我永远拒绝遗忘!
原作于2007-6-13
To P--- I hope you had the guts to say it in Chinese. I hope I didn't misread what you wanted to say. If you try to smear me and others, you will fail miserably.
我作为站在餐桌旁的这一代,经历了造反派来抓我的父亲(所谓的走资派),被造反派的雷鸣般的砸门声吓得浑身发抖;也经历了作为官办红卫兵(学校工宣队和军宣队领导组织的)跟着街道的造反派半夜去砸所谓的牛鬼蛇神家的门,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在昏暗的灯光下,那些人们恐惧的样子和我自己内心的恐惧。
毛泽东著名的“共产党的哲学,就是斗争哲学”,在文革时期达到最高境界。今天你斗我,明天我斗你,没有人能幸免。正像红楼梦中讲的,你方唱罢我登场。
粉碎四人帮后的伤痕文学作品应该重新发行。让年青人了解究竟发生过什么。毛的独裁使得文化大革命发生和发展,而没有人能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