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和母亲通电话,说外婆在家晒太阳,传来她老人家的大嗓门:比非典还厉害。我不让你妈去买菜,在家喝白米粥就好。
我有点心疼。问我妈是不是没菜了。她说有。亲戚送了好多青菜来。她分装好了,每天中午炒一个蔬菜,能吃半个月。晚上早上都喝白米粥。
又说起来老家送菜的亲戚。说口罩是真没有,脑袋上罩了个塑料透明桶。进小区被管理大哥各种训斥,嫌弃。我妈说不至于吧,人家管理大哥理直气壮的说什么时候了,还不听管制。要讲理有地方给你讲理。我妈就认怂了。外婆说,是的。这种情况下,大家压力都很大,谅解吧。我们能躲家里,人家还冒着被感染的风险要战岗。
的确是没口罩了。国内同学也找我要口罩。我定了好几盒,无奈到货得三月份。
妈妈说昨天哑巴死了。我一愣。鼻子酸了。
哑巴是天生的哑巴。一辈子没上过学。
哑巴怎么死的?说谁也不知道。昨天下午柱子叔叔问他买鱼苗的事,半天没人开门,砸开门已经断了气。
哑巴有地。一块地挖了鱼塘,一块地种了藕。家里养了6头猪,平时还卖沙石。自己住自己做饭,日子过得算是能自给。
哑巴的母亲十年前重病,哑巴用三轮车拖着她去医院,她一个劲儿摇头,舍不得医药费。还没到医院就死了。
哑巴的父亲已经60多岁,脾气不好,见到哑巴就打。父子俩在田埂上一前一后追着打。这几年哑巴的父亲一直跟哑巴的姐姐家过,脾气不那么大了,逢人就感叹,儿女靠不住,还是老伴好。我外婆说,你现在后悔了吧,以前对君娥一句好话都没有,天天骂。他不言语。君娥是哑巴母亲的名字。
哑巴也从临村娶来了一个老婆。智力不太好,没生养,突然某天就带走了家里值钱的东西消失了。
那天我们都去哑巴家看发生了什么,哑巴坐在门槛上干活,突然站起来比划半天,意思是走了好,少养活一口,还成天闹着要买手机。比划完又回门槛,继续编他的竹框子。
我问哑巴老婆回来了吗?我妈说没有。又说起了哑巴老婆家。她父亲很早就过世了,一个弟弟在外面打工出事故压断了双腿,在床上瘫痪了十来年,一直靠母亲刺绣照顾着,母亲前几年得了肺癌,不能伺候儿子,母子二人被送进福利院,半年不到,前后殒命。也是苦命的人。
哑巴到底怎么死的?没人在意。这个时候,也没人追究,据说今天已经草草下葬了。
前年回国我看到他,他老远就笑着冲我挥手,我叫他哑巴叔,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所有人,全村老小都叫他哑巴。
哑巴拉着我非要给我看他的猪。六头。好肥啊。在猪圈里打呼噜。他又拉着我去看他的鱼,还要给我一碗小鱼。我不要。他就急。比划着。我明白过来他说我小时候喜欢抓鱼养。
哑巴很会钓鱼。他经常带一桶鱼,顶着烈日在我家屋檐下,靠着墙不吭声坐着。有时候睡着了,酣声如雷,我出去他就醒了,指着桶要我去看。我一看,好多大青鱼,白白的肚皮,黑黝黝的脑壳,伸出一根手指头一碰,它们就惊恐的不停游动。
哑巴的脸和脖子被太阳晒得红红的,一脸油光。我给他一杯白水,他仰头喝完,把杯子放在屋檐窗户边上,又安静的坐一会儿才起身走。
哑巴会做很多事。种地做房子钓鱼养牲口。哑巴还很爱给人帮忙,谁家需要力气帮手,他毫无怨言,天亮就开工,不贪吃,不计报酬。只是晚上给他一杯酒喝他就很满足。
我离开的时候,哑巴非要给我一百块钱。他比化着说刚卖了8车沙子,一车80块钱。我不肯收,他要哭了。我只好收下。隔天给他买了几瓶白酒放在屋檐下。
哑巴怎么死的?我妈说可能是喝酒过多口渴死的。也可能是呕吐窒息,还有可能是煤气中毒。
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哑巴简单的一生就此结束了。他生于1978年。我妈说哑巴出生时,他母亲奶水不足,他还吃过我表姑奶奶的奶。表舅和他同年。
我小时候哭的时候,哑巴看见都会想办法逗我笑,捉泥鳅给我,采荷花给我,他总是一身泥,脏兮兮的。
他永远不可能知道,他死了,我们大家都是多么的难过。
希望他来生能过得好一点。
应该是师资力量不够吧。天生哑巴应该比较难教的。国内专门的残障学校估计也不多。
周末好:)
小小年纪,文笔那么优美,思想如此深刻,考虑问题永远不停留在表面,就像你写的字,
漂亮又有性格。不得不赞。
普通人,普通日子,在小娃的笔下如此生动。
谢谢你一如既往朴实清纯的分享。皇亲国戚,哑巴和我们终将退下,但我相信善良,爱和真诚(人之长情)将永远在宇宙间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