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提笔，几度放弃。关于小秋贩卖毒品的细节我不想再叙述了。我已身心疲惫。

在派出所的几个夜晚，关于小秋已经被我描述得太过彻底。以至于现在的我对那件事无话可说。

我记得那里有一个年老而猥琐的警员，每当夜深无人，他便作出一副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气势来与我谈话。

“小伙子，你知道对方是卖淫的啊？这么说，你们怎么认识的呢。”

他一边打探我与小秋的各种生活细节，一边不时发出感叹，作惊叹状。出于鄙视之心，我竟然莫名其妙的配合他，把他当最高法官一般对待，陈述着他内心渴望的淫秽细节。即使我明白这样的坦白对我当时的困顿毫无价值。

与其说鄙视不如说可怜他吧。我这个人啊，习惯向一切妥协。

当我面对真正的管事的警员时，为了早日换取自由，我将小秋的行踪一一出卖，演技炸裂，把自己塑造成天真单纯，贪图情色的失足大学生。由此我也更加爱她。因为这愧疚之心，我会爱她一辈子。

自始至终，小秋将我保护得很好。没有让我参与任何交易，也没有在警察面前作出只言片语不利我的陈词。

哦，小秋真的是一个丧尽天良的毒贩。

可我还是爱她。爱她永远消失了的面容，爱她的寒酸和低贱。

一年前我在迪拜机场看到一个背影，纤细的身材，染黄的披肩长发，那一刹那我觉得那个推着行李行色匆匆的女人是小秋。转念一想，小秋在那个秋天已经被执行了死刑。不禁一阵酸楚，泪湿眼框。

后来我才从母亲嘴里得知，他们花费了好多钱我才得以释放。自始至终他们并没有直接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姐姐去警局接我那天，我问我的妻儿小花和孩子可好。姐姐落泪了。

短短几天时间，已然沧海桑田。

我去小花老家找她们，被岳母拒之门外。听到屋内孩子笨拙的咿呀声，想到他那张痴傻的脸，我心灰意冷，无法承受自己的孩子是弱智儿这个事实，我坚信自己已经尽了心，转身离去。

我涰泣着和父母商议，想把房子卖了，给小花母子一笔赡养费。两位老人拒绝了我的请求。说人各有命，要我过好自己的生活为紧要。我向来不善辩驳，无非暗自胡作非为。那一刻也只当是自己为安顿妻儿尽了力，听信人各有命。

再后来小花改嫁，我在乡下的小姑把孩子接过去精心抚养至今。这也成了孤寡小姑的命。

也许是因为我机关单位的身份，媒体报道了这件事。这下我工作单位也回不去了。在派出所的时间里我用尽一切力量对付恐惧，现在我自由了，只觉得被人间遗弃，阳光不属于我，风月亦与我无关，终日郁闷，寝食难安。家人小心翼翼的与我周旋，对我好像对待一道很深的伤口。我也懒得伪装，将孤僻丑陋,败北者的真我展示在他们面前。

唯一一个能让我开口说话的是我妹妹。她要我教她数学题，我耐心的给她做完整本习题集。这过程中她则在一边涂涂抹抹，搞的什么诗配画的东西。我凑过去看，她就两只手挡住不给看。

我问她是画给谁的。她说没有谁，画着玩的。

“以前有个女孩子每天给我写诗画画，我都用来擦屁股了。”我拿圆珠笔敲着桌面对她说。

妹妹抬起头不服气：“哥,你那么丑，精神颓废，有如丧家犬，谁能爱上你？不过是可怜你罢了。”

这话倒是直戳我心。我不修边副，五官粗糙，身材硕大，像一只大黑熊，现在连家也丢了，工作也没有，真是穷困潦倒之极。我对自己深感厌恶，想一死了之。

在某个夜晚，趁家人熟睡，我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放在妹妹书桌上，这个疯丫头一直想买12种颜色的彩笔，说是有了一盒12色彩笔便能画什么是什么。我盯着堆在书桌上的零钱片刻，应该是可以买48色。然后我满心悲戚的离开了家。

当晚我在江边彻夜徘徊。我脑袋里一片茫然，一直到清晨。

一直到天边泛白，岸边迷雾茫茫，不知名的鸟在水面盘旋觅食。我迷失在雾色里，我害怕面对即将到来的曙光，鼓起勇气跳进冰冷的水中。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病房里。身边有穿白衣服的护士忙碌。一个声音在耳畔传来，你醒了。

我扭头看是我母亲。她双眼通红，声音哽咽。

我被早起钓鱼的老人团救起。如果不是我贪恋红尘，犹豫到天亮才投水，此时我应该早已不在人间。直到今天我仍旧不知道这是我的不幸还是大幸。

医生给我开了大量抗抑郁的药。我每天呆在家里，父母姐妹轮流陪伴我，家里所有能造成伤害的物件，诸如剪刀利器全部悄悄的失踪了。他们害怕我再度寻死。而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窗外，有时候天很蓝，有时候有白云。我什么也没想。只觉得哀莫大于心死。人生于我没有意义，连死都懒得去死。

抑郁不见好转，听从医生的建议，父母决定给我换个环境。

“你才23岁，想过以后吗？”母亲问我。

“想了。我想做生意。开个饭店。”要知道平时我连面都不会煮，显然这是在信口胡说。

“你知道我们年纪大了，总有一天你要靠你自己，我们照顾不了你”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表达什么。要我搬出去吗？要我承诺照顾好自己？我如陷沼泽，任凭自己沉沦。并且装出来倾听的样子，只期待这样的交流快点结束。

“你去法兰西找你舅舅呆一段时间吧，回来再做打算。”

“嗯”

一个月后，我背着一个背包，来到了巴黎戴高乐机场。人来人往，各自匆忙。我一个人也不认识，一句话也听不懂，但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全。

从此，我的人生得到了新的犯渣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