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勞工節長週末,我與内人受邀赴北加州聖荷西參加同學會,將住宿在主人的農場裡。行前被告知,這次主人將在農場裡兩百多隻安哥斯黑牛(Angus)中挑出一頭兩歲大800磅重的牛犢子,請真正的牛仔在野外烤給我們這些老同學大快朶頤。賣魚郎少年輕狂時曾經偷烤過幾十公斤重的山羊,烤全牛可没見過,800磅重的大牛,乖乖隆地冬,那如何炮製呢?想想,口水都流出來了。
飛去聖荷西的前晚怪夢連連。日正當空,吊人樹上吊一頭大黑牛,牛下燃著熊熊大火,兩個牛仔舉著步槍對著我,另一個牛仔吆喝著用趕牛鞭不停抽打著牛背。這時,吊人樹突然斷了,800磅的牛肉向我砸來!我沒命地大叫一聲,老妻趕快把我摇醒,去趕飛機。
農場裡分兩區各佔一個山頭,羊群、雞屋、犬舍在低窪處的池塘邊,當我們走過時雞犬相聞甚為熱鬧。綿延上坡的柏油路旁種了許多天津板栗樹,樹上長滿毛絨絨的青栗,葡萄園、梨子、蘋果、杏子園各佔一方。水果季節已過,只有一顆晚熟的杏桃長滿了紅果,我一連試吃了好多顆都澀喉嚨,只得作罷。遠遠望去牧場裡黑點處處。原來,兩百多頭牛散在農場裡低頭吃草。
三棟葡式獨立家庭住舍像連體婴般地連在一起,這是前葡萄牙籍老莊主三代同堂的夢幻莊園。聽說,這農舍祖孫三代同樂的機會並不多,莊主現在已告老歸國了,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自古中外皆然。
黄昏時刻,來了兩部小卡車,跳下來三個帶了牛仔帽的彪形大漢。贰話不說,在菜圃邊的松林坡地上深挖坑狠砍柴忙得不亦樂乎,卡車上音響大聲播放著西部牛仔音樂,我立即被這天蒼蒼野茫茫牛仔氣氛感染了。不一會坑挖好了,埋進了個三呎半直徑、約四呎深、一吋多厚既沉又重的鐵缸,然後在裡面生起柴火來。
不一會婦女們也來了,帶來了食物、毛毡與更多的飲料,還有可用火烤來吃的白棉花糖( Marshmallow),大夥圍著熊熊燃燒的穴火,也就是英文說的Pit Fire,談天說地喝啤酒吃野餐,聽牛仔音樂不亦樂乎。看來,牛仔們準備通宵抗戰了〔為了安全必須在營火邊守夜〕。但卻沒看到800斤的牛,我實在忍不住了,問愛爾蘭後裔的牛仔頭領丹尼:「Where is the beef?(牛肉在那兒?) 」 他說:「牛肉已冷藏處理 Aged過,今天上午從肉鋪領回來了,晚上將用不同的配方腌起來,明天早上六點半開烤,下午五點半就可上席。」六十多位賓客準備了七十多磅各部位的肉,足夠饗客了。
我又問:「這種烤肉方式叫什麼?」丹尼說:「穴烤 (Pit Barbecue)。」牛仔們夜宿野外,清晨去趕牛前利用昨晚營火的餘燼理上晚餐,傍晚放牧回來時悶烤了一天的晚餐也香噴噴熱騰騰了,經過整天的勞累饑腸轆轆的牛仔們再升起了營火,大快朶頤慰藉整日的辛勞。這牛仔「穴烤肉」是牛仔們傳統的美食。
丹尼又說:「我從不在超市買肉吃的,只吃自己養的吃草牛,吃草的牛很少生病,也不餵激素,是地道的有機牛肉,屠宰後冷藏處理約2-3週,滋味好極了。」可惜這種有機牛只能自己吃不能出售。養殖場玉米飼養的牛太肥又太嫩既不可口且不健康。我看丹尼一身精肌鐵骨,不太像常去光顧麥當勞大腹便便的俗士。
原來,現代的牛仔只是養牛不殺牛的,放牧在草原上吃牧草長大的有機牛沒油膘太瘦了,夠不上消費者的要求標準,不能直接送去肉類包裝廠(Meat Packer)屠宰,得先送去拍賣場拍賣,通常800磅重兩歲的小公牛能拍出600至700元來。
中間商將拍來的牛,送到養殖場去用高科技的特殊飼料催肥,快速增加肌肉中的脂肪含量,讓油花在肉中分佈得更均勻美麗,風味更肥腴可口。在動物集中養殖場能在三個月中增重百分之二十五,某些部位的肉質香嫰得入口即溶,合乎星级老饕的品味。
為了明天的同學聚會,三週前牛仔請了職業屠牛士來幫忙。據目擊者說,那位現代炰丁開了部吊掛車來,車上槍、刀、鋸、鍊、水喉等用具一應俱全。不一會就把800磅畜牲的皮牛、內臟、牛頭、牛脚分別缷下,丟在野外喂老鷹,再把牛身分解為左右兩大塊,清洗乾淨,吊上卡車揚長而去,費時不足一小時。没幾天那群老鷹也飛走了,地上只剩下一堆乾淨的白骨。聽說,農場上次 DIY 屠牛,帥哥總經理包伯 (Bob)臨陣手軟,一槍沒射中要害,小牛犢狂奔而去,最後費了九人二車之力,才平息了這場人牛之爭。
滿臉紅雀斑身體壯碩的丹尼與妻子就住在對面的山上,管理數千頭牛的牧場,喬易(Troy)是牧場裡唯一的長工,是個胳膊有我大腿粗的大塊頭。牧忙時附近牧場的牛仔都會來幫忙。有個南美紳士口音的牛仔馬紐( Manua)是城邊的養馬場的主人,來自中美洲瓜地馬拉的旺族,他手上拿了瓶罕見25年的古早蔗酒(Run),烤著棉花糖,邊吃邊喝邊講熱帶雨林牛仔的故事,風度好極了。等到夜深,我也没嚐到一口什麼的,就意興索然地去睡覺了。
清晨六時半天才剛亮,丹尼已經在卡車邊綑扎牛肉了,看來没脂肪的有機牛肉紅亮得出奇。肉昨日已經醃妥,各部位的肉有了不同的配料,有些肉切口後塞進蒜片,也有塞些檸檬皮的,各式香料用得很多,有用白蘭地酒調味,也有肉中用針筒注入了加州紅葡萄酒,林林總總,丹尼也没多說。我咬住舌頭,没喋喋追問各種秘密配料的方程式,就生怕牛仔們拂袖而去,晚上没得吃了。
經過一夜,木柴都變成紅炭了,鐵缸也燒得熾熱。牛仔穿上長袖戴上面巾〔以免熱氣燒焦鬍鬚汗毛〕,將紅炭一半挖出穴外。肉塊用雙層工業錫箔紙包妥後再用濕麻布袋裹好用鐵絲扎起來,置入穴內。湯也是用穴火烤的,牛仔將各種蔬菜切塊、洋芋及大塊牛肉加清水置入一隻二十多磅的生鑄鐵鍋中(Dutch Oven),用鐵線綑好一並放入穴內,埋上餘燼,蓋上鐵蓋,再用泥土將穴掩上「牛仔烤肉」即将大功告成,等待下午開穴大吃啦。
下午五時大夥回到現場,土堆裡還冒著絲絲白煙。牛仔用鐵鏟挖開土堆打開鐵蓋,這時松林中肉香撲鼻,雖然我沒整天騎馬牧牛馳騁野外,也不禁飢腸轆轆。
不一會,客人都來了,許多佳賓是附近農場隣居,有人穿了西部開發墾荒時代的服飾,有位獻身在印地安保留區的老牧師朗誦著動人的詩歌,調酒師比爾是投資銀行的副董,來此自願服務。宴席中大夥其樂也融融。
席中迫不急待地嚐過所有不同部位及風味的牛仔烤肉,各種魚類的鮮味及口感我熟知善道,但品嚐有機牛肉各種的自然風味,對我來說是一個新的經驗。食草牛太過精瘦,不像 Costco大賣場賣的肥牛肉雖不健康但很好吃,我這個老中對各式香料芬芳的氣味也不熟悉。經過長時間燜火烹調,肉的口感是非常柔軟適口。有機牛有點像幾十年前台灣的瘦黄牛肉,但没有台灣古早紅燒黄牛肉裡醬油、糖、味精的熟悉味道。牛仔在野外烹調通常不用糖、不用油、不用味素、也没雞精,只加少許鹽和一些香料,要靠自已去品嚐牛肉各部位的天然的滋味,也許這就是牛仔們烹調的特色吧。
席間老水手兄給我點了一杯叫 AK47衝鋒槍的雞尾酒,這杯酒就像真的 AK47衝鋒槍一般犀利,半杯下肚就口無遮攔像衝鋒鎗一樣。喝著衝鋒槍,吃著牛仔烤肉,男同學們搶著說對方的少年糗事,聽得個個資深美女捧腹拭淚,笑逐顏閧中,竟不覺牛仔烤肉會已席終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