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便喜欢唱歌,但老妈总说我嗓子左得厉害,就别折磨人了,但是我总是不信。在读初中时,兴致勃勃地报名参加了蔡老师的合唱团,第一天一张口,就被老师请出教室,放了长假。每当经过音乐教室,天籁的歌声像高山流水般地传出,我的心都碎了。从此以后,除军歌外就没开口唱过歌。
90年代末期,有一次去日本岐阜卖海产,社长以最高规格招待我,在河畔古屋餐厅里跪着看完花脸和服大姑娘表演弹唱及古式独木舟稻草火把抓香鱼后,他就支走了部属,我俩摇摇晃晃地走进了五光十色的KARAOKE酒吧街。石田社长在每间酒店都有存酒,每个陪酒姑娘都叫他PAPASAN,他唱猫王的歌比猫王唱得还好,轮到我唱时,我总是傻笑摇头拒接麦克风,置众家小姐们失望的眼神而不顾。一条街玩下来,石田生也兴致索然。他想,怎麽这个美国来的傢伙连ARE YOU LONESOME TONIGHT 都不会唱,喝酒也不灵,我在唱歌,他竟在打盹入定,真是无趣之极!握握手就同我拜拜了。
回美后,没见到订单,我也不知石田先生究竟要给我买鱼货,还是要和我唱KARAOK。
经过深切检讨,痛定思痛,为了拼经济,一定要自我牺牲,在KTV中尽情歌唱拉拢与客户及领导们的感情和距离,还要赢得众小姐爱慕的眼神。我下定决心,今后走天下至少要搞会三条歌,让那些笙歌达旦的“歌们儿”刮目相看。
于是我开始在世界日报的分类广告中找寻KARAOKE老师,曾经拜师北京小紫薇、台湾赛谢雷、越曲暨流行的两栖歌唱家,为了飚高音还学唱了几次京剧黑头。
可惜我的耳朵没音感,脑袋没乐感,嗓门又极端徧左,歌唱这档事儿,学来唱去,总是不得其门而入。我想,再找个声乐家试试,如果乌鸦实在变不成凤凰,那也只能认命了。
习字班有位同学在学美声,师承国内某着名歌剧院的首席女高音歌唱家,她说帮我去引进引进。但一年多过去,也没消息。有一天她说:我要回台湾一阵子,你愿去顶我的时间吗?但我回来时,一定要把时间还我。
第一天上课一张口,我就把雍容华贵的歌唱家老师惊得杏眼圆瞪、目光发直不知所措。还好,我们老师有才学,有气度,有教无类,愿意接受挑战,这次她没放我长假,并认为学生学不好老师也有责任,她还请另一位声乐家来会诊。结论是,我的耳朶不灵光,听不到音准,条件不够。但老师坚持说:我耳朶是听得到音准的,只是误判了自已的声音而已,说话时发音位置也够高,唱歌自娱应该还是可以的。
第一个月结束后,我的学习曲目从《教我如何不想她》降到了《西风的话》。但是,经过数年的傻学,音域慢慢也能跨越两个八度,某几个音也勉强入耳了,节拍、音高虽然太不准,但也相差得不会太远,足以应付一般KAEAOKE聚会了。由于自我要求不高,去上课次数也变成三不五十了。
某日,去观赏音乐会,对台上的男高音震人心弦的音色及在台上伟岸的风度心仪不已。我又发了个宏愿,在失声前要学会三首“三不懂”,即是唱的人不懂、听的人不懂、老外也不懂的意大利文歌曲。
最通俗的男高音曲目便是「我的太阳」了,经过央请,老师对我的学习精神没有表扬,对动机有点怀疑,但以姑且的心情让我试试,于是我开始了意大利文歌的课程。
《我的太阳》是意大利凡夫俗子都会唱的民歌,已流行世界了好几十年,我从小就耳熟能详。便找了一张CD,反复聆听,并在曲谱上注写咱专利的“渔郎意文”,每天不停苦念:“坎贝拉可傻,拉又那太少来,那雷呀屎那多,泼剌添怕死打。”上课那天,当老师带我逐字念意大利文歌词时,她还以为我小时太顽皮,曾被意大利修女严格管教过呢。
歌唱家老师回国了,我已能在洗澡间里完整唱出“我的太阳及圣他露基亚”的首篇。洗澡间很小,回音却很大,听到自已唱出既流利又震耳欲聋的“坎贝拉可傻,我的太阳”时,那种自我满足与兴奋莫名的感觉,久久不能自已。从此,每次沐浴时都赖在莲蓬下好久都不愿离开浴室,老妻以为我改了懒猫洗澡三分钟的恶习,还高兴得不得了。
旅居南加州北京音乐学院的名声乐家张老师要在PV开年度学生演唱会,老妻要我去补习补习,也许会有滥竽充数的机会。老师认为我有两百斤的重量,胸膛宽厚像个音箱,脖子不长,高音勉强还能上得去,音色还行。决定加紧培训让我上场,并为我介绍了钢琴伴奏老师,条件是要穿着礼服。我便立刻在洛杉矶成衣市场买了套“他西多”TUXEDO礼服,连白衬衣、蝴蝶结、加上裁鏠修改费用,百美元出头。当在镜前自顾时,觉得自已真有点“多明哥”的架式,但也像极了街头卖艺的老魔术师。
《我的太阳》没唱过万遍也有千次了,重覆两次加上间奏共两分四十秒,唱的是原G调,从换声点D 切入,高音A 高潮结束,我的能力可以应付。其中滑音、转音、强弱及流畅的重点老师要我反覆练习,我也遵嘱如仪。我想,这次处女演出,虽不能一鸣惊人,当可顺利过关。
不料,演出前一天夜里突然咳嗽不停,早上醒来,声音也咳哑了。尤有甚者,右边的上眼泡也肿了起来,我竟同时染到感冒及挑针眼。就像正准备要上花轿的大姑娘,不该来的竟然都来报到了,又不能另择黄道吉日再拜天地。
上场时刻终于来临,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上也得上。我饮足了镇咳水,吐掉含在喉咙里消肿的冰块,披上“他西多”,头一抬就慷慨就义去了。
走上台一看,乖乖!舞台大得可容百人,平常看来老大的三脚钢琴孤零零躺在舞台中间。大厅是教堂裡音乐会的专用会馆,据说声音效果好极了。偌大的观众席上鸦雀无声,好像整个世界都冻结起来了,我伫立在钢琴边就好像“天地一沙鸥”般遗世独立着。
钢琴声悠然响起,我接着唱出了第一声,感觉上好像一颗带沙粒的空包弹飞入了万丈深渊。接下来,我一直在找寻歌颂太阳的感觉,在音乐厅唱歌和教室里截然不同,没麦克风及喇叭帮忙回响,声音发出去便如黄雀入林变得无踪无影。台下10年功,台上3分钟,2分40秒的歌很快地就唱完了。谢场时,伴奏老师点了点头表示我没出包。说句老实话,除了第一句带沙的“坎贝拉可儍,那又拉太少来”外,以后的过程全都不复记忆了。
下台后老师说还不错,老妻安慰我,不管做什麽事,第一次都会有点紧张的。
晚餐时,一位同场演出的女士问我是否愿意参她们的合唱团?我说,好呀!好呀!其实她不知道,这邀请,我已经等了半世纪,就是站在众人中张张口演演“南郭”先生也情愿〔注:“南郭”就是站在乐队中“滥竽充数”那个混混。〕。
太可爱的描述。。。应文尾“这邀请,我已经等了半世纪。”写得漂亮!
热爱歌唱的生命是健康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