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泰山下来,已有圣旨在曲阜,涂州地震,山崩,黄门侍郎向秀奉旨和成铿赴涂州赈灾。
快到涂州了,就有桐县县令周雄迎接,涂州境内的桐县受灾最重,方圆几里无一站立的房屋,疾医见瘟疫尚未爆发,敦促赶紧处理尸体,成铿下令在下风下水处集体掩埋,以后再挖出认尸。周雄说这里民风极尊重死者,这般草率处理会遭民愤。成铿哪里肯听,防止疾疫才是当务之急。周雄携同涂州知府上本参了成铿,成功降责,成铿见防止了疾疫的爆发,并不很在意,奔走涂州震区四乡,然后向皇帝禀奏灾情。再回到桐县,果然有小股灾民暴动,周雄已再次参本。成功这次真恼了,下旨罚俸半年,即时终止巡视,回越州禁足一月思过。
纽襄借机奉劝成铿将一路巡察来的贿赂用在赈灾上。成铿自担皇差以来第一次被参被罚,有些委屈也有些羞恼,瞪着纽襄吼,“他周雄参我,你反要我赏他?”纽襄笑着摇头,“殿下和他计较?”成铿气得无语,只不停的点头,“不错,我就是恼他参我。”不再理纽襄,咬定不留一毫在涂州和桐县。
不耐烦纽襄的喋喋不休,成铿黑了脸,甩手打马自己先行,秦凯一看,本来知道成铿委屈,纽襄不但不安抚,反而招惹成铿生气,也狠狠瞪了纽襄一眼,追着成铿下去。
急奔了不到五里,成铿竟从马上撞了下来,秦凯知道以他的骑术,出此意外一定是在犯痛,急忙下马护住,发现成铿跌得不轻,左半边身上都是擦伤,右膝流血,落地时还撞到棵树才停下来。秦凯等他逍遥痛过去,赶紧扶着坐起来,四处掐了掐,还好没有撞断骨头什么的,只有右后胯撞在树上重了,一时站不起来,秦凯拥着坐了一会儿,反是成铿看到他急怒的脸色,摇头不许他埋怨纽襄,秦凯只好答应。
一会儿,马车侍卫随从们才赶来。二明见铿王躺在路边,都吓坏了,伺候着擦洗干净,伤破了的膝盖也擦了包好。躺着缓了缓,成铿要起来接着上路。秦凯坚决不让再骑马,抱他上了马车,清明黎明轮番着在车里侍候。
随后几天的路,成铿多坐在车里,躺靠在黎明或清明怀里,拿着羞花抄写的羊皮经书,一边温书,书者,舒也,读书怡心,一边握笔空划,临摹羞花的行草,心托声于言,言寄形于字。看书写字也无法长久,只觉左右的不舒服,黎明和清明就给他揉揉肩背腿脚。这日颠得实在难受,让黎明停车。骑马跟守在车旁的秦凯赶快下马来问,纽襄一直愧疚,这时也讪讪的凑过来,成铿不理他,让秦凯黎明扶下车,坐在路边草坡上晒晒太阳。
成铿眯着眼沿着路上下看看,“这什么地方?”纽襄答道,“颍上县内。”成铿点点头,“路该修修了。”纽襄不太明白,没接话。秦凯招呼大家坐下,喝点酒吃些糕饼肉脯,算是午膳了。
清明端着一满爵递给靠在黎明怀里的成铿,成铿接过来,手却开始抖颤,酒都洒出来了。成铿心里一沉,抬眼和秦凯目光相对。秦凯忙上前握住他双手,轻轻安慰说,“怕是跌重了,歇两天就好。”成铿点点头,喝了几口,也没碰糕饼。
一时饭毕,大家继续赶路。秦凯来扶成铿,纽襄也伸手,成铿瞥了他一眼,“你不去打点修路费,和我这儿混什么?”
纽襄这才明白,嘴角挂了笑,“殿下放心。”
一行人进了颍上县城,包下一家客栈安顿下来,纽襄自去县衙行事。晚上回来,见成铿懒懒地病在榻上,不想再劳累他,只简单讲讲这儿的路况,替铿王做主出资多少,徭役安排,何时开工,进展追踪等等。成铿默默听着,不置可否。纽襄以为他烦了,住了口,要退下,成铿突然点点头说,“车同轨。”纽襄看着他不解,“当然,殿下放心。”
成铿示意扶他坐起来,向他讲了和洪知府如何对越州道路的修建。他要所经乡镇都按同样标准建路修路。纽襄这才彻底明白,暗叹成铿的远虑,答应照办,让铿王放心。第二天成铿一行继续上路慢慢走着,纽襄又留了两天,将修路一事办妥,才来追上成铿车队。曲知县得知是铿王出资,还要来朝见拜谢,哪知人早就离开了,只好修书递到越州铿王府致谢。在纽襄的暗示下,又知趣儿地向皇帝太上皇各上一折,将铿王狠狠赞誉一番。
这般在回越州路上,经过贫困县乡偏僻村庄,撒钱修路筑坝,都是纽襄亲自操办。
栀荏出嫁后第一次被成功皇帝准许回娘家,欢欢喜喜地回宫,可母亲惠妃并不高兴。不知发生了什么,历来注重仪表的惠妃常常靠在榻上唉声叹气,也不梳妆打扮。栀荏关问,惠妃也带搭不理的。栀荏只好去和枿芗容姬作伴,姐妹三个在太皇太妃面前承欢。太皇太妃见栀荏隆起的肚子,满心欢喜,一定要多留几日。
这一日惠妃宫里的内侍急急跑来请栀荏公主回宫。惠太妃一见栀荏,大哭起来,栀荏吓了一跳,正劝着,一列黄门进来宣旨。栀荏赶快扶了母亲接诏书。
栀荏万万没想到的是,皇帝指责惠太妃勾结内宫宦官乱政,从今天起,偏殿思过,无旨不得出门。赵超衡仗势欺良,横霸乡里,贬为庶人,发配北疆军营苦力,家产充公。栀荏公主留在宫中,待生产后另择婿改嫁。
惠太妃抽噎着谢恩。栀荏这才明白为什么母亲一直心事重重,原来她已经知道了,皇帝顾及成瑞面子,没有捋去庶母贵妃名衔,只是被打入冷宫。
栀荏默默地接受了命运,皇帝在抄赵家之前把栀荏接进宫来,还算是顾着兄妹情分。她捧着肚子,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处死这个孩子。栀荏每天陪着母亲,开解母亲。惠太妃受到沉重打击,一病不起,几个月后甍逝。
成瑞的太上皇帝做得很逍遥自在,终于不用每天理政,在自己的养颐殿中读书打坐养生,没想到一向谨守妇道的惠妃居然乱政,成瑞自责不已,打起精神,又开始上朝听政,因听到有不少折子提到卫州,成瑞自荐主持整治计划。
成铿王巡视去的那一路都是县州府在当地安排大户人家接待。如今被参被罚,灰溜溜的,回来这一路便不好打扰官府,正好合了纽襄的心思,免得啰嗦应酬。成铿病着,一直不舒服,也乐得懒懒的躺在车里或客栈里,想起就起,想睡就睡,大礼服一概不用。一行人安安静静,盖旄旌幡收起,微服穿州过府,朝越州赶路。
不知道是因为散心功还是因为跌坏了,成铿的手开始抖颤起来不停,浑身上下一直不适,纽襄看他难受的样子,就和秦凯商量,想附近找个大户家里休养几天。成铿不肯就地歇息,告诉秦凯他正在被参被罚,不得张扬,催着赶快回家。行了几天,几处擦伤都开始好了,成铿不想再躺着,纽襄每天出发前都来检查一下伤势和身体状况,这天进了成铿的屋子却看他仍睡着,清明黎明两人轻手轻脚地叠衣裳。清明告诉纽襄,昨晚沐浴,折腾久些,睡晚了。纽襄掂量了一下,“再晚就错过下个宿头,不如让他接着睡吧,咱们也歇歇。”
清明点头答应,招手叫纽襄近前,掀开被子,纽襄见成铿光溜溜的睡着,愣了一下,清明指着右胯上一大片乌青,“纽公子看看有什么药,好得快些?”
纽襄点点头,“正好,在这里多歇一天,我去镇上配些药。”
天大亮了,成铿才醒,起来吃了茶,感觉不错,听说纽襄出了门,也要去镇上逛逛,散散心,再找三郎吃饭。耽误一天,成铿让二明留下收拾,明早儿早早上路,自己扶了秦凯,两侍卫远远跟着,出了客栈,拐弯就是镇上的主道。今天不是大集,又过了早市,镇上挺清静,成铿慢慢地溜达。这里不比扬州,没什么商品铺子,几家客栈,几家食肆,有个铁铺,正叮叮当当打锄头,成铿站着看了一会儿,秦凯发现镇上的人都警惕地盯着他们几个闲人,怕引起太多注意,看见个干净食肆,拉了成铿坐进去,叫了茶,边饮边看过往行人。一会儿,看见纽襄从门前走过,忙喊住他,重新换了茶,开了一瓮清酒,几人吃过午饭,才回客栈。
纽襄从袖子里摸出几包药来,一一指给成铿看,三七,降香,丹参,川芎,乳香。“这些可以清热去瘀,你那里没有破伤,所以不用研末敷,这些我拿去泡酒里,每早喝一口,晚上入睡前,”纽襄叫清明黎明过来,“入睡前热一小口,喷在伤处按摩去淤血。”
晚间果然黎明热了酒,清明两手轻巧,揉得成铿昏昏欲睡,躺在车里颠了这好几天,浑身颠得筋骨酸痛,成铿很享受地哼唧出声音,清明会来事儿,就问要不要揉揉后背,成铿正巴不得,黎明也凑趣儿,抱起成铿双腿双脚按揉。被抚摸得舒坦,成铿轻唤,“秦凯,你们也去歇着吧。”
秦凯怕清明黎明是新手,又很年轻,成铿还用不惯,摇头说要监督着他们,成铿笑着让他放心,又催他去睡觉,“大家都早点儿睡,明天一早好上路。”
年轻时风流过的纽襄看出成铿迷离的眼神,明白了,嘻嘻笑着反拉了秦凯出去喝酒。
清明见两人出去关了门,轻轻笑道,“这纽公子很解风情啊。”
成铿笑着打了他一巴掌,“别光耍嘴,过来,别让我等着了。”
过了两天,成铿越加好转,车里坐着不舒服,想要骑马,秦凯不让,倒是纽襄鼓励他每天稍骑骑,有助于康复。只是手抖个不停,秦凯看见就告诉纽襄急需龚逍遥来排毒。纽襄便不再坚持原地休整,陪着回到铿王府,自己马上出发找龚逍遥过来,顺便也找找朋友们打听消除散心功的法子。
成功毫不犹豫将吴总管处死,不仅仅是因为越来越多的参本,老吴指使着族人将参他的谏御使打个半死,还贿赂县衙将原告关了起来。其实这些成功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最让成功恼怒的是吴总管借和成立主管借贷,私底下竟然和惠太妃串通,本来成功就很难容忍贪婪,这吴总管的手居然伸到了成功这里,哪里还能容他!让成功更加恼怒的是成立的无能,能让老吴在鼻子底下做手脚而一点都没有察觉。成功掂量自己身边的几个兄弟,成绩有能力虽能担当一面,却是个没主心骨的人,成就是稀里糊涂一事无成,成果奸猾能推就推能躲就躲,不能信任,成立倒是听话,什么都肯干,可就是没脑子。这让成功想到在外面游荡的成铿,清明按时递来情报,成铿的所作所为倒是都在成功的预料之中,除了年轻莽撞些,没什么可以挑剔的,正是如此,成功才愈加担心起来。
回到越州铿王府第二天早上,秦凯满面笑容来报,“我快要当爹了。”
成铿高兴得跳起来,抓住他的手摇,“太好了,让我给想个好名字。”
秦凯喜得只剩咧嘴憨笑,“一定一定。”
过了几天,生了,秦凯一大早就来报喜,竟是一儿一女,成铿惊喜得合不拢嘴,“你床上功夫真厉害,是不是我教你的?”
秦凯竟红了脸点头。
成铿更是笑得欢,“本来想,要是个男丁呢就叫吉利,女孩儿就叫吉祥,现在好了,都用上了,你可喜欢?”
秦凯欢喜地拜谢。成铿贺礼都已备好,如今叫童总管再备一份。秦凯再拜谢。
没承想,第二天秦凯垂头丧气的来说,算命先生说双生子不是好兆头,筮儿上说要么淹死女儿要么送走二子以保全家平安,秦母竟信了,逼着秦凯要淹了女娃。
成铿一听,马上沉了脸,拍着案几大叫,“好糊涂的秦凯,你去先杀了那个算命的,回来我再打你一顿。”
秦凯羞愧,低了头,“母亲的话不好违抗。”
成铿指着他说,“去,你把吉祥抱来,我收养了。”
秦凯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殿下放心,我不会杀了自己的孩子。”
成铿还在气头儿上,“什么算命,这是害命!你去打他个半死!”
秦凯哭着点头。
成铿也气他不争,照着臂膀使劲捶了两拳,“吉利吉祥我认做义子义女了,谁敢动他们,我灭了他满门!”
既然铿王下令,秦母不敢违抗,双生子保了下来。过了满月,秦凯带着媳妇和一双儿女来谢成铿王。成铿看着那两婴儿,喜得捧在手里爱不够,一定要认义子义女,秦凯不敢攀亲,无耐成铿坚持,只好先答应着。成铿却是认真的,去齐园祈祷问了神祖。回来叫童总管安排仪式,正式收了一儿一女,高兴了好几天。
回到家,歇了几天,成铿虽然体魄上感觉好些,心中却一直隐隐的作痛,总有一种不详的恐慌。暗想定是那散心功的缘故了,大概自己所剩时日不多,大限将到,成铿反倒不着急什么排毒,每天去齐园宗庙静坐,和从未谋面的祖父和母亲低低私语,表面上越加淡定,但仍是难解心中淡淡的忧伤。除了练习龚逍遥的拳法,每天在苑中骑马,习剑,读书,打发禁足的时光。
这天在曲阜见过的黄门侍郎向秀到来,童总管领着进来,成铿正在纳闷为何向秀会来越州,难道桐县的事还要加重处罚不成?
抬眼看见向秀麻衣縓缘一身丧服站在殿门口,心脏停跳了两下,双膝一软,跌坐在地,童总管急忙上前扶住。向秀俯首禀告太皇太妃甍逝。成铿眼前一黑,只觉得心痛难当。
见成铿目光直直的没了气息,童总管向秀一前一后,一个揉胸,一个拍背,半晌成铿才啊地哭出声,向秀一把抄起放到榻上,童总管急唤御医。秦凯听到了,急急赶来,看到成铿的样子,早忘了他已是十五岁的青年了,紧紧抱在怀里,低声安慰。御医来了,灸了水沟四神聪内关等穴,又塞了颗蜜丸,嘱咐秦凯看住不要起来。
成铿心痛缓解,看清周围的情形,指了指向秀,童总管忙答应着说苑中上下已经开始换丧服和幔帐。成铿点点头,仍指着向秀,童总管明白他要什么,“殿下好些再起来吧。”成铿摇头,坚持括发以麻朝服缟冠绖杖绳屦,由秦凯向秀左右搀扶到宗庙祭奠。
在邘都短短的三年,祖母对他是百般疼爱,离宗庙越近,成铿越能感觉到祖母神灵的存在,成铿联想最近一段时光无由的恐慌,想必是祖母临终时对他思念而有的感知。未能送别祖母的遗憾,怀念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奔波的劳累加上伤心,丧礼完毕,成铿再也站不起来了。
晕晕沉沉躺在榻上,分不清白天黑夜,只觉得祖母和母亲轮番的来看他,甚至祖父也来过两次。偶尔稍稍清醒,看秦凯守在榻边,轻轻地告诉他,“秦凯,我梦见先帝,祖母,母亲,他们都来叫我,叫我去。”
秦凯急得直冒汗,拉着手劝慰他,“殿下还年轻,只是伤心而已,别想太多了。”成铿真正体会到这伤心两字的意思,看着自己仍微微颤抖的双手,他不是在无病呻吟,喃喃自语,“母亲,你为什么要生我?为什么有了成功,十几年后还要有我?既然生我,为什么抛弃我?”
陷在自卑自怜的死圈里出不来,辗转了几天,梦里不见了母亲,暗暗流泪,母亲又要抛弃我?“祖母,你来接我走吧!”默默呼喊了几天,祖母也渐渐远去,再睡不着了,呆呆的躺了两天,不知道该想什么。
一屋子的人围在床边干着急,唤他也没反应,强扶起来喂些汤水,却被他推开,也不知该怎么劝。又过了一天,突然叹口气叫秦凯,“好几天没见吉祥,把那丫头带来我看看。”见他这样说,大家都松了口气,知道危险过去了。
安邦也每天都来探望,聊天解闷,劝慰安抚。成铿慢慢舒心了些,开始能坐起来进食了。
这天安邦过来,聊了聊美食,知道成铿是真喜欢满婶的糕饼,就自荐给改良一下,至少可以下咽。成铿笑着答应了。安邦又提起皇帝的官商新政,已有三司的薄吏到越州府,推行新政,所有商人都要入册。成铿知道该是退出避嫌了。路洪屠记的本金也不要回,平分给安邦和越州驻军的殷将军。安邦纳闷,和殷将军关系并不太近,多是通过洪知府,为什么反倒没有洪孝儒的份儿呢?“殿下病着,殷将军不过来探望了一回,洪府倒是天天都来问候呢。”
成铿摇头不作解释,“你只管照办吧。”
墨笔羊皮纸这一摊生意则全转给安邦,只要求他对高胶墨的配方保密。另外和屠云罗敏的茶叶珍珠生意也转给了安邦。安邦哪敢真收,自有一本帐,想等这风声过去,再想办法还给他。
禁足满一个月后,成铿听说永州大水,便上书成功,也不等御批,带上铿王府的两个御医先赴灾区。铿王府的靳御医曾在邘都做过疾医,太医院专设有疾医一部,疾医掌养萬民之疾病,四時皆有疠疾。靳御医在路上给成铿讲,因大風早舉,時雨不降,湿令不化,民病温疫,疵废。如有疠气流行,症状皆肢节痛、头目痛,伏热内烦,咽喉干引饮。
成铿问常用药是什么,靳御医说要看疠疾因何而起,他出门时带了满满一车的度瘴散,辟温病散,是为治常见的疾疫。黄连,黄柏,当归,龙骨等是主治热痢毒痢,若是痢血了,可以加赤石脂,干姜,粳米。
成铿想了想,“我记得在哪儿读过用黄芩?”靳御医点头,“殿下定是读了伤寒论,黄芩配芍药甘草大枣,可以止热毒。”成铿又问,“白头翁如何?”靳御医笑道,“白头翁可以去毒。民间多有偏方,臣下见过用姜葱豉三物浓煮热呷的,有用黄连乌梅蜜丸的,酒煮生姜的,服柏叶的,煎黑豆甘草汤的。”一路收集了不少方子,清明都记下来。
快到永州,时常能见饥民扶老攜幼蓬流草跋。知府孙谟简闻得铿王来到,接出永州城外,苦着个脸说,“飢民四野,易子而食,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路有飢妇人,抱子弃草間。尸横遍地,疾疫爆發,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
成铿听说疾疫爆发,知道情况严重,问孙卿有何措施。
孙谟简答说,“已经舍空邸第,为置医药。”指着城门各处张贴的告示,家中发现有病人的,要马上送至城西的六疾馆隔离。孙知府摇头,“百姓多不愿送来,怕官府敷衍不肯救治,宁可悬符厌疫,真真可笑也。”
成铿点头,“愚民不知,孙卿可有强制手段?”
孙谟简犹豫着摇头,“顾聞號泣声,挥涕独不還,臣下实是不忍,驅馬棄之去,不忍听此言。”
成铿有些不悦,因为有桐县强埋死尸被参被罚被禁足的教训,这次不想鲁莽行事,但是象孙谟简这般只会拽文,不肯厉政,疾疫已经爆发,还这般软弱就不行了。低头想了想,回头问靳御医,“不肯送六疾馆的人家怎么办?”
靳御医摇头,“只好限制全家不得出门,门上留下标记,臣下和京都来的疾医再挨户救治。”
孙谟简瞪着眼睛摇头,见已到府衙,便请成铿王一行进厅入坐奉茶。这才接着说,“此次水灾面广,附近县镇陆续有灾民五万之众涌入永州城,疾疫爆发后,便有灾民逃离出城,不知数量,永州是个大城,原有居民十万,加上灾民,不知多少人染疾,靳御医一家一户地去治病,恐怕难以实施。”
成铿等人面面相觑,看来情况比想像的严重多了。连靳御医也没见过如此大规模的爆发。孙谟简急出泪来,呜咽着说他连这州府中的几个幕僚,当地著名的才子们,十之去了四五,他自己也未知身死處,何能两相完。
正在厅上一筹莫展,前面传皇帝圣上诏书到。孙谟简赶快整装和成铿接进来,原来京城已有疾医赶来。两人又只好再奏疫情,请求调动颖州的衙吏来协助隔离病人维持治安发放赈灾粮物等等。
当天成铿靳御医便催着孙知府带着去六疾馆勘查,发放药品。成铿看到生病的还真是一家一家的,觉得要马上封城,阻止病人及家庭离开永州城,避免传播到更远的地方。孙知府一听,马上让铿王离开六疾馆,免得被染上。一行人又去了几处难民集中的地方。
晚上回到府衙,孙谟简说城中首富曹家请铿王入住别园,并在园中设宴,永州大小官员都将陪坐。成铿原已觉得疲乏,腹中略有不适,只是第一天到,不好推辞,薄了众官员的面子,点头答应,一行人前往曹家别园。
众官员轮番一一上前叩谢皇帝及铿王圣恩,成铿则褒奖州府上下文武官员,在大灾难面前精诚团结,共同抗险救灾。即而便说尚在孝期,又在灾区,大家的心意领了,一切要从简。众人因太皇太妃甍逝国孝当中,又看见铿王身著重孝服,铿王府上下人等也都是素服,当然不敢奢侈,再三致歉,并无怠慢铿王的意思,钟乐只设不奏,晚宴也简单,只有三道,酒也是薄酒,便很快结束了。孙简谟叮嘱明日一早每人到府,借口铿王一路辛苦,早些歇息,打发众官散去。
孙知府和曹翁送至后府安歇。黎明进来服侍,报说清明腹中疼痛,躺倒不起。秦凯就让他照顾清明,他自己侍候成铿。秦凯熟悉成铿的习性,看他恹恹的样子,问哪儿不舒服?成铿犹豫了一下,说腹中也有些疼痛。秦凯不敢耽误,赶快叫御医,靳御医一听着急起来,跑过来诊了成铿清明二人,然后默默无语,低头沉思。
秦凯一看御医的样子,知道事态严重,忙问有无大碍。靳御医悄声说,白天在疾馆看病,发现病情各异,不似寻常瘴气引起的瘟疫,正不知如何治疗。成铿清明二人的脉象类似,但不同于其他病人。不管怎样,先吃下带来的药,赶快休息。
不到一个时辰,刚刚睡着的成铿开始腹内绞痛,被痛醒,只能坐起来才舒服些。清明则上吐下泄起来,不停的往茅厕跑。成铿看清明的样子,知道两人染疾了。顿时大家沉寂下来,尚未查清病因时,也无法对症下药,靳医马上说铿王先回越州吧。
成铿咧咧嘴,秦凯知道他心思,这个时候,铿王决不会离开,看着靳御医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一拍额头,“可是,清明今天没有跟去六疾馆哪!”
一句话提醒了成铿,看了一眼靳御医,四目相对,突然意识到什么,靳御医失声叫道,“水!”
成铿这边已经扭头下令秦凯等众随从除了酒之外不许喝当地的水。
靳御医这才仔细问成铿和清明自今天进了永州城后都干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吃了什么东西。成铿的一天很忙,这时开始有些头疼恶心发寒,听靳御医问来问去,知道重要,却难受答不出来,倒是秦凯一直跟着,一一作答。
清明的一天很简单,到达府衙后,先侍候成铿洗脸洗手,换过衣裳,随后在前厅接茶递茶,得知要住在曹园,趁成铿巡六疾馆之机,带人赶车先来收拾住房,直到病倒。
两人共同的地方就是在州府衙里,吃过茶。
靳御医做过疾医,找到病因病源的意义重大,当即要返回府衙察看,成铿还能站起来,坚持跟着去。
半夜三更一行人敲打知府大门,要看府里的井在哪儿,孙简谟吓得顾不上换官服,穿着便服,趿着个鞋,从后府跑来,赶快迎进来,指挥府中当值衙役点上灯笼火把,领着去了府中的三口井。
原来永州地处较干旱地区,整年的降雨量不大,也很少有水灾。上次发水还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不像越州等地的习俗,永州的水井大多没有井沿儿,或者很低。这次发水,府衙的水不深,到膝盖而已,可脏水却涌进水井,污染了水源。
孙谟简好酒,不吃茶,这些时日用水也是取屋后水缸里的水,因为见底儿了,今天才第一次汲提井里的水。知府的幕僚们就没这么幸运了,病死了几个。一看是府衙的井水让铿王染疾,孙谟简立时吓丢了半条命,再说不出话来。
一行人又回曹园看井,曹翁说因为曹园地势高,没有被淹,园中的几口井也都有齐膝高的井沿,铿王只管放心饮用。
找到了最大的嫌疑,靳医秦凯松口气,催成铿歇一歇,成铿让孙谟简和靳御医明天先去勘查城内各个水井,确定标出被淹过的,派吏各井口演示如何滤水,如何石沙炭层层过滤,然后烧滚后方可饮用。看着孙谟简传令各官吏下去,成铿才放下心来。
折腾一宿,天已快亮,秦凯看成铿真的累得不行了,催他睡一会儿。没等睡下,成铿一阵作呕,晚饭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这一吐,直吐到把胆汁吐光才停,成铿大汗淋漓,连呼吸的力气都似乎吐尽了。
孙谟简一看,剩下的半条命也快没了,仰面倒地不起。靳医忙着救成铿,只好让另一个铿王府霍御医过来看看孙知府。
天大亮了,和清明一样,成铿开始腹泻。永州知府孙谟简更吓坏了,不敢离开,干脆也搬进曹园,众官员每日都来这里办公,孙谟简把成铿按在园中恳求千万不要出门,这位代皇帝出来赈灾的亲王要是死在自己任上,他也别想活了。永州府上下无人敢偷懒,早来晚走,夜间也有值班。成铿上吐下泄,度瘴散、辟温病散吃了不管用,孙知府现在住在旁边,一天到晚不时来请示,也没法偷懒休息。
永州的疫情不容乐观,靳御医说治痢疾的药作用还算明显,基本上三天内能停止痢疾,可瘟疫却难控制。
秦凯问出成铿想问的问题,“为什么铿王不见好?”
靳御医摇摇头,“殿下贵体前一阵欠安,比较虚弱,恢复的慢些。”
“清明怎么也不好?”秦凯继续追问。
靳御医摇摇头,“清明净身入宫早,有些小洁癖,平日又娇气一些,对脏东西没了免疫力。所以这一病,比什么人都厉害。”
成铿有气无力地问,“邘都疾医马上就到,不知他们带的什么药。你需要什么,我马上五百里加急,去和皇帝讨要。”靳御医马上列了个单子,又诊了诊成铿,“殿下坚持吃药。”然后说去后面看看清明。
成铿叫秦凯扶着坐在案前,开始起草给成功的奏折。黎明进来报孙简谟在园门求见,成铿喊快叫他进来,“孙府卿,以后不用等,直接进来就行。”孙知府忙答应,然后讲了快断粮的情况。成铿也一并写入急奏,封了叫马上递送到京城。
大成国在官道上每隔三十里设有一处驿站,配有正佐两名驿长和十名驿卒,另有杂役,每站养驿马三十匹。驿站归属司马司,负责向邘都传递军情灾情疫情,是皇帝及朝臣信息的传递网络,大成对其管理非常严格,每年都要上报马匹的健康状况。情报的缓急分几层,重要度和迫切度由递交人在封皮上注明,驿站会按级决定递交速度。像成铿亲王这种密急直奏皇帝的折子,是最高五百里一级,就是说,以一天要行五百里的速度传递,到每个驿站都要换上最快的马到下一站。速度慢了或情报有丢失,惩罚是非常严厉的。
永州离越州较邘都更近,成铿另有一书送给洪知府和越郡节度使,向他们借储备粮。
大成国目前的税收主要以实物为主。农为本,仓廪实,十年之蓄为目标,国郡州县乡里六级行政,年末从下而上的实报土地人丁数目,六司和皇帝制定来年预算,年初皇帝行令,级级下达,秋后按令验收,按令核查,依完成的数量来考核政绩。成铿知道越州南方是两熟季,早熟的粮食在秋季上交之前可以先用来周转。动用已入太仓储粮,没有至少两司的批文是不可能的。如今是救急,成铿只好在税粮未入太仓前,挪用出来。
他无权调兵,所以还不敢提向殷将军借兵来永州。
这边刚刚安排好,靳御医悄悄站在门外,犹豫不敢进来,秦凯看见过去问了,回来告诉成铿,“清明卒了。”成铿见清明染疾死去,想想大概自己是熬不过这一劫了,实在没了气力,闭着眼睛靠在秦凯怀里,有气无力的说,“我还没娶过亲呢。”秦凯心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有紧紧抱住他。
逍遥痛袭来,成铿无力去抵抗忍耐,哀哀的要秦凯搂着,第一次在他面前喊疼,第一次哭出声来。潜意识里,早从成卫战争开始,成铿就把留春苑,领地,及秦公秦凯这些人当作自己的财产,他有责任要保护他们,在秦凯面前,成铿是要做出个稳重的主人样子,担当起责任,掩盖住脆弱。现在他真的没有了力气来做作,只渴望秦凯那宽厚的臂膀永远在背后撑着他。
秦凯是第一次听到成铿的痛嚎,明白一个两人一直逃避的事实,铿王怕是过不去此劫了。看他原来是隐瞒了如此巨大的痛苦,他嚎得他的心都碎了,他能做的只有紧紧地搂着他,因为他知道铿王喜欢这样被他抱着,从小就是这样,那绷紧的身躯在自己怀里能松弛下来,睡梦中的呼吸在他怀里能平稳下来,他多么想在他的怀里,他的痛苦能缓解些。
成铿也是第一次看到秦凯流泪,两个人的泪水流在一起的那瞬间,成铿被激发了巨大的责任感,他不能放弃,他要奋争。他从秦凯眼中看到了绝望,他不允许,他要让他的人永远有希望,没有盼头,那就真的死了。成铿抬手擦去秦凯的泪水,喃喃道,“我还没生过儿子呢。”秦凯听了更是伤心欲绝。成铿强笑道,“我得生了儿子才能死。”
秦凯点头,“我马上去找媒官,今晚就成婚。”他永远都是成铿说什么,只要为铿王好,什么都照办。成铿真的笑了,“那个来不及了。我也没有力气。”
“清明。”听成铿这一声轻唤,秦凯心里一酸,“哥儿,清明不在了。”成铿闭了眼,“嗯,我是叫黎明。”成铿这几天虽然痢疾拉得四肢快抬动不了,头脑却是不停的在动,一直在想还有什么能做还没做到,记起来时和靳御医一起搜集的各类偏方,都是清明记录下来,现在让黎明翻找出来,叫另一个铿王府的霍御医带上秦凯,按照方子,开始收集药材,他要按方一一试试。他要努力活下去,人如果不自私,不为自己着想,那他不是无私,而是可悲可怜。
第二天秦凯不得不放下成铿,出门进山去采药,不由大骂龚逍遥,若不是他失手,殿下如何能体弱到染疾,又骂只会说嘴的纽三郎,急用得着他的时候却不知去向。
成铿叫黎明侍候起来,孙知府进来上报灾情。大水已退去。因为城中疾疫,灾民少了,但聚在永州城中仍有三万之众。加上原住居民,染疾者达七万。每天都有死人,因为缺粮,有些奸商趁机哄抬粮价,饥饿的百姓开始打捞泡在水中牲畜尸体食用,又造成新一轮的瘟疫,孙知府,成铿和御使,赶快下令禁止食用死了的牲畜,同时尽快收尸,一时无法入敛,人畜尸体拖到城西大坑内一起焚烧。恶臭飘满整个城郭,阴森恐怖。
两人联名的折子抵达邘都时,成功旨意已拟好,传旨开太仓救饥馑,严令控制粮价。有了皇帝诏书,成铿提议孙谟简从严惩治奸商,杀了一两个以后,没人再敢提价。
靳御医一直在疾馆救人,不幸染上瘟疫,硬撑了几天,终于躺倒,此时霍医和邘都的疾医也回天无力。秦凯见成铿痢疾越来越重,急得跳脚,四下通过羊坊发贴,终于叫来了纽襄,乍一见成铿,纽襄吓坏了,成铿已瘦成骷髅一般,脸色灰白,拉血几天,坐都坐不住了。
纽襄带着老君神明白散,赶快吃下,也没什么作用,看完那些偏方,说继续试下去,又说当地瘴气也会造成瘟疫,要用当地药克制,成铿吃什么吐什么,能留在肚里的只有清酒,只好吩咐秦凯继续用酒维持,自己上山半天,采了些药,成铿指着两三种说这些都试过,不管用,指着要试其他几种。纽襄原本是想在其他病人身上试试,看他的样子,明白他的心思,也知道他没有力气来和自己争执,当即二话没说,开始熬药,让他和其他病人先吃吃看。纽襄和霍御医一起配了十三四种药方,找到找到用大黄最管用。神农本草经记载,味甚苦涩,色至浓黑,药至劲利,粗者便不中服,最为俗方所重,将军之号,当取其骏快也。这大黄汤不仅治痢疾,连染上瘟疫的病人喝了都有效。于是急报传达各处,广集大黄。
纽襄马上动手单给成铿配药,将大黄研末,浸在酒中半日,再煎煮收汤,每顿让成铿服下两盏。霍御医见成铿依然留不住进食,吃吃吐吐,极消耗体力,建议先灌肠恶治两次。张仲景灌肠治疗,大黄研末,拌入蜂蜜熬稠,搓成长条塞入。痢止,再服黄芩汤和之,以彻其毒。
黎明帮着纽襄霍御医搓蜜条,突然想起什么,跑去拿了个玉匣回来,“清明嘱咐过,这是给铿王的蜜丸,睡前服用,这几天忙,我都忘了。我历来不善记事,不如纽公子拿着吧。”
纽襄接过来,打开一看,匣中是十几颗棕色小丸,散着淡淡的香味。纽襄凑近了闻闻,递给霍御医。霍医也闻了闻,拿了一颗仔细看了一番,问黎明,“这是治什么的?”
黎明回忆了一下,“都是清明经手,我也不清楚,强身健体的吧?”霍御医把把药丸放回去,盖好匣子,看了一眼纽襄,“我怕和大黄药性相抵,暂缓两天。纽公子先收着。”
永州大灾难是大成国历史上少有的一次天灾,朝野震动。成功因为自己的吴总管乱政,被三公九卿三天一本五天一折的进谏,比如安境表奏七政,息兵休戰,不求邊功。公平執法,皇親國戚與平民百姓皆一視同仁。宦官不得干政。精簡稅目,廢除苛捐雜稅。皇族或外戚不得擔任州郡官。皇上應禮賢下士。皇上應虛懷納諫。
成功早烦透了,借机转移注意力,先下了罪己诏,凡是永州成铿孙谟简来的奏报,一概当日批阅,安王二相抛却隔阂,协力六司赈灾。邘都中枢尽了全力,毫无指责之处。当然这中间暴露出机制的薄弱点是将来要改进的。
孙谟简及永州府在水灾初期,试图隐瞒灾情,以致造成后期的失控,成铿知道他尽力了,一连几个表章为孙知府陈情,成功念其后来的行动,将功赎罪,无赏无罚。
成铿王此番名声大振,邘都一片赞誉之声。铿王府在永州损失惨重,铿王自己差点丧命,靳御医,清明,四名护卫,七名随役,都没有逃过此劫。众臣联名要成功褒嘉铿王。
成铿王舍生救治永州百姓,孙谟简等将成铿王比做神农尝百草,乡老感恩戴德,上书要尊成铿为永州王。成铿哭笑不得,在卫州的时候就有愚民罔自封他为王,永州也如此。闹这么大动静,肯定传到成功耳中。
成铿来永州之前就病歪歪的,痢疾到拉血,却生存了下来。大家都赞铿王力救百姓,积了阴德,阎王不忍心收他。霍御医却提出不同的想法,不敢当面提出,悄悄告诉了纽襄。
霍医让纽襄把那个玉匣拿出来,“纽公子再闻闻。”纽襄此番用上十二分的精神,细细闻了半晌,“人参,茯苓,有当归川芎,还有黄芪都是进补的好东西,应该还有肉桂白芍,可以给铿王吃呀,”渐渐脸上变色,“照山白,山野烟,配以木香遮掩味道。”
霍医松了口气,“我尝了尝,还有乌头。我一直藏着,没敢拿出来。”两人对视半晌,谁都不愿说出自己的结论,唤黎明前来问话。黎明说是向秀黄门从邘都带出来,皇帝知道铿王的体弱多病,有贡品好药,赏赐下来,在泰山时交给清明的,让悄悄给铿王吃下,不必让他知道。
纽襄点头,“难怪铿王从泰山下来就一直病着,原来是中毒。万幸的是,乌头,山野烟,都有止泻功效,没杀成他,反救了铿王一命。”
霍御医还想再审黎明,纽襄却是心知肚明,成铿王信任清明,而清明自己并不知道在给铿王下毒。只道是皇帝疼爱同胞弟弟,谁会想到赐给他的补药竟是毒药。纽襄秦凯这一路一直以为是在涂州桐县时,成铿从马上摔下来而不舒服,再加上手抖,误以为散心功加重,竟都没往别处想。
如今清明已死,黎明毫不知情,纽襄将此事按下,只一再叮嘱秦凯看紧成铿的饮食。秦凯正为自己的疏忽懊恼,听纽襄这么一说,拉了他私下说,“他那身子板儿还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的遭践?纽公子,你给指个路,我带他隐居去!咱不干了!”
纽襄皱了皱眉,“不干了?这倒像是他的口气呢。”见秦凯低头不语,叹口气,“你别跟他提这下毒一事,少些事端。唉,何去何从,哪里是你说的准?”
秦凯想想躲起来确实不太可能,“可是,皇帝是非置他于死地才肯罢休啊。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纽襄摇摇头,“现在的状态其实是最有利的。四处奔波,虽然辛苦些,但不禁锢在一个地方,有什么危险,逃起来也快。大家在饮食上多注意吧。噢,还要当心刺客。”
永州大灾还未消停,另有奏本报蜀地大旱,又遇蝗灾。成功则令成铿先不要回越州,从永州直奔灾区勘查。没过两天就有本子参他滥杀术士。正不知因由,成铿的奏本也进京,原来是太常伺占卜,筮言蝗灾乃上天惩罚,蜀人要牺牲小儿祈祷接受天罚,不适合有任何作为,成铿不信,下令火攻除蝗。想起这些人借易经之名,妖言惑众,与草菅人命无异,几乎害了秦吉祥的命,过后便起草奏折,建议成功考虑律法,易经用于解释阴阳五行存在转换,不得预言未来蛊惑是非。
成功正被各种各样的天灾闹得头疼,已经听到什么天相喻儆的谬言,借成铿这个折子,下旨严惩术士,还连带狠狠打压了反对声音。
看来留着成铿不一定是坏事。成功有些庆幸那些毒药没有杀死成铿,清明已死,无从判断是因为没有下成毒,还是因为剂量不足,还是他命大。
成功不情愿地承认成铿真是命大,不情愿地决定就此放手,如果他能这样为自己效力,还可以诱导利用,何乐而不为呢。
成功拿起众臣要求嘉奖成铿的折子,斟酌一番,去养颐殿和成瑞商量。成瑞却提起成铿的婚事来了。又有安境等一众臣子追问嘉奖铿王一事,成功这才诏书天下,并赐京畿百里,以及加大了正在建造的邘都铿王府的面积。
尹州大旱,大饥,民相食,陈承德起兵劫了官仓。成铿领兵征讨,陈承德据水寨抵抗,成铿向安边求助,安边派手下善水战的刘俊义领一千水兵援手。成铿并不恋战,此番目的是尽快平息,灾区急等这批粮食。因此成铿答应缴械后从宽,陈承德反悔,索要金银,故意拖延,成铿指挥进攻水寨,陈承德战败,火烧粮食,成铿领人扑救,损失近半,成铿是挨过饿的人,最痛恨践踏粮食,一怒之下,下令把陈承德及近千从众全部杀掉。刘俊义建议拴起来推水里淹死,成铿怕污了水源,只叫全部砍头和乱箭射杀,堆山涧里,推石埋了。自己先押送赈灾粮食到尹州。消息传到邘都,大家耸容,成功暗叹成铿心狠,虽然赞同他的做法,耐不住几个御使合参铿王滥杀妇幼,提醒皇帝,成铿是代皇帝出巡赈灾剿匪,处理不当,损害的是皇帝的声誉,在此事上皇帝不得姑息。成功这才明旨申斥成铿一番,降爵为郡王,罚俸半年,刚赏的京畿封地也被收回没官。
死而不亡者壽
道德經三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