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的男孩子正窜个儿的时候,这成铿从小养成个不好的习惯,就是从不按顿儿吃饭,总是东叼一口,西啃两口,开始发育能吃的时候,却赶上被困,吃不足,所以刚到邘都时瘦瘦小小的。这几个月下来,不止淑妃每天都打发人来问吃问喝,每晚跟着大家在皇太妃眼皮底下盯着,白天又有修身追着,有了规律,吃得从两口变成正经一顿。饭量增了,倒没往横里长,全用在长身高上,不到半年,长了有多半头。
皇太妃马上注意到成铿的衣服都短了,一叠声的催着给做衣裳,淑妃娘娘只好说其实做了不少丝缎衣裳,不承想成铿只穿真丝锦缎的,现今丝缎多是加麻线做纬,布匹才挺实有厚重感,但成铿都不穿,只好改做锦缎的。大成国对服饰的规定非常严格。从质料上规定平民不得服丝帛,而是夏葛冬麻。官吏服饰要有文有章,不同官职依爵位高低文章也有规定,到皇子郡王的爵位,是云文团章,绣娘们正在连夜绣文章呢。皇太妃听了,不但不怒反笑说,“不亏是咱皇家的孩子,吃穿都要最好的。”当下赏了十匹上等三十六股真丝锦缎去做新衣。
脚也长了,连靴子也开始挤脚,成铿别出新裁,在脚大趾最顶的地方剪个洞出来,自嘲说不挤脚还透气儿,逗得太妃每次看见都笑个不停。淑妃说做了两双鹿皮靴也觉得饰件繁琐,拿去重修呢。太妃叫成铿画了自己喜欢的式样,让人再多做几双。
成功知道了,不免把成铿叫去教训几句,告诫他不要太过持宠猖狂,要知道节俭。成铿赶忙答应。以前秦公千叮咛万嘱咐要成铿只穿锦缎,颜色也是原色或白色的偏多,父母存,冠衣不純素,于是只在文章上用彩,成铿也没问为什么。现在才知道,不光麻的不行,对赤玄色染料也不能碰,难怪秦公当年就是不让他去打麻场,也不让动织布机。
如今被成功申斥了,只好穿着有麻纬线的丝缎衣裳,耐不住脖子和手腕处开始红肿搔痒,不停的抓挠。成功见他一时一刻都坐不踏实,又来教训他不知礼节不重仪容,要威儀逮逮,不可選也。警告他再不改就要施家法。
成铿怕成功的申斥和家法,不敢辩解,在成功面前强忍,常常憋至流泪。
渐渐的红肿扩散到胸背,修身还要叫御医,反被成铿压下,私下悄悄让淑妃把未染色全真丝的内小衣和中衣加些宽领加超长袖子。淑妃也不好声张,照着做了,还留个心眼,给成就,成立,成果的衣衫也都换成新式样,免得成铿穿着各色突出又被太子呵斥。看几个年轻王爷这般打扮,一时京中年轻人争相效仿。
慢慢都换成了锦缎衣裳后,渐渐不再搔痒,修身才信了,特别留意成铿的衣饰枕被不得带麻,也不用玄色赤色。
栀荏和枿芗是成瑞最小的两个公主,枿芗比成铿还小两个月。三兄妹年龄相近,在宫里玩到一处。栀荏枿芗姐妹俩常做些香囊花枕送给哥哥们用,成铿来了以后,成了俩姐妹的实验品,成铿也不拒绝,做什么都欢喜地戴上用上。
栀荏性格内向,喜欢读书,安安静静的和成铿聊天。枿芗却总是嘻嘻哈哈,大喊大笑,还缠着十哥哥教她射箭。姐妹俩从未出过皇城,最喜欢听成铿讲越州和南边的风景,苏杭的美丽,扬州的繁华,洛阳的雄阔。
栀荏知道成铿善画,磨着让成铿画留春苑。自己绣了两个枕垫做交换,一个装了菊花,夏枯草,黄芪,绿豆,麦麸。另一个装了桑叶,茶叶,蚕砂。让成铿铺在竹枕或玉枕上,安神,明目,助眠,解暑。
成铿长大到现在,生活中几乎没有女人,特别是没有过年轻女孩儿。栀荏清丽端庄温柔腼腆,而枿芗俏丽妩媚活泼精乖。若不是这两个姐妹陪着,成铿不知如何调整这半封闭的皇城日子。
成瑞自打成铿回来后,一直想问他在越州的事,没得空,成功又讲正在敦促他读书,不想打扰,如今禁不住淑妃不停的提醒,才让成铿不陪皇太妃晚膳的日子就来他这里,父子俩好有机会聊聊过去的十几年。
成铿在皇太妃那里陪着捡些轻松的山川庙观城乡趣闻笑话讲,逗太妃开心。到成瑞这儿就不敢太放肆,讲起话来,常要咬文嚼字引经据典,装得老成持重一些,成瑞越加喜爱。
成铿不再追究当年成瑞为何送他去做质子,身为皇子,他明白有时他的命运不是任何人能够控制,甚至成瑞安仪也不能保护他。
他能原谅成瑞,可是他仍希望能从成瑞这儿得到父爱,就像淑妃施与给他的母爱一样,可淑妃到底不是他的生母,他也不想去和成就哥哥抢,可成瑞是他的父亲,除了第一次见面看到成瑞真情流露,后来便一直不冷不热。
如今成瑞给他接近的机会,成铿便不放过,每次在养颐殿尽量待的时间长些。成瑞崇尚清静无为,父子二人谈论最多的是道德经黄帝四经。成铿又加些鬼谷子道术庄子。有时候两人也谈谈为君为臣治国抚民。
成瑞没有出巡过越州,听成铿说给栀荏画了留春苑的图型,也想知道苑子什么样。言语中带出对自己父亲,成铿祖父的思念。成铿听得感动,轻声说,“慈父之愛子,非爲報也,不可内解于心。”
成瑞抬手摸摸他头说,“当年你皇祖父坚持你留在大成境内,岂不是出于爱心呢。”
成铿看着成瑞,心里默默的喊,你呢,父亲,你爱我吗?
成瑞叹口气,“邬宗雍自取灭亡,不足为惜。本来我是想换你回来,换上老七枫珀老九槿玖都行。樊王不顾一切以卵击石,拖了你两年。”
成铿点点头,“儿臣知道。”抬头看了看成瑞,成铿多么想抱住他,高喊爹爹,像纽襄呼唤纽钊义,安稳安逸呼唤安境,至乾至坤呼唤成功。
成瑞微笑道,“过来,把苑子画给我看看。”成铿忙答应是。因为刚刚给栀荏画了工笔,记忆犹新,提笔寥寥几点水墨,将留春苑勾勒出来。
成瑞站在案前看了一阵,点点头,“不错。”也提笔,略一沉吟,在画卷上题为,“吾所謂得者,性命之情處其所安。”跋为,“是故不以康爲樂,不以慊爲悲,不以貴爲安,不以賤爲危,形神气志,各居其宜,以随天地之所爲。”
成铿明白成瑞所指,“是故不待势而尊,不待財而富,不待力而强,平虚下流,與化翱翔。儿臣谨记。”双手接过谢了恩。回去交修身裱好悬挂在修颐殿中。
冬天了,邘都不比越州,成铿没想到会这么冷,大意了两次,少穿了衣衫,着了凉,开始咳喘不停。御医看了,说是体弱不足而致,开了几副药,谨言给煎着天天喝。
淑妃娘娘送来好几身貂裘狐裘的冬服,穿上两套才觉得够暖,狐毛领子裹得严严实实的,成就笑他像只狐狸,然后就开始时不常叫他小狐狸,慢慢的绰号就叫开了。
安邦因为要去越州照看一下房产,走前来请旨,也看看成铿。成瑞照例诏见,赐了座。成瑞笑道,“我倒是羡慕你这样有个暖和的地方过冬。”
安邦惶恐,忙站起来回答,“圣上言重了,言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想去越州也容易,不是有行宫嚒。”
成瑞笑道,“哪能象你这般说走就走的,皇帝出京是大事。”
安邦低头讪讪的称是。
成瑞接着点点头说,“我问过安侯,他倒反对我收回苑子,他说铿儿自小为质子,便是为国效力,他已经有了五千户封地,行宫也应该留给他,倒省了再寻宅子住。”
安邦施礼,“圣上仁慈。”
成瑞沉默了一会儿说,“梅璐是个好孩子,你教导有方。”
安邦再谢,口称还是纽太傅多年一直在身边尽心尽力。
成瑞点头笑道,“老纽在哪儿呢?”
安邦抓了抓耳朵,“夏天时听说好像在天目山吧。”
成瑞笑道,“那位也是个潇洒的。”又沉默了半晌,“你此行去行宫看看,这么多年了,是不是要有修茸的地方。那个老秦跟了我几年,人是勤快,就是大事上想不周全。这种事情他不想着张罗,倒叫我记挂。老十的寝殿不是被叛军烧了吗?”
安邦忙道,“圣上放心,原本铿王殿下有积蓄。宗庙,寝宫已经修得差不多了。上月开始修正殿,说是殿下从京里运去的黄金呢。”
成瑞一扬眉,“京里他哪里来钱?别的没学会,先学些钻营就不好了。”叫何总管请淑妃过来。
安邦拜见过娘娘,问从越州带点儿什么特产回来,他不在邘都,请娘娘照看成铿。淑妃答应,让三弟放心。
成瑞问她,“老十的俸禄你管着呢?”淑妃点头称是。成瑞问孩子有没有花大钱。淑妃想了想,“只有一笔,还是年初刚来时要了五千黄金,叫侍卫带回越州了,说明年夏天再支五千。”
成瑞点点头,“唉,这孩子。”心下暗喜,告诉淑妃那黄金用途,淑妃也赞。
成瑞因吩咐淑妃,“不能让孩子掏这钱,回头我悄悄给补上。他头一遭在家过冬,怕不习惯,拓钹刚刚送来的上好白狐裘,他小孩子白净,配着正好,你拿去给他用。”淑妃替成铿谢了。
成瑞低头又想了想,叫何总管去九府问问,“每年发去行宫多少,从明年起走铿王的另一半俸禄,也不用跟梅璐讲,不够的从我帐上拨。 哦,想着跟太子打声招呼。”何总管答应了。
淑妃知道这是把留春苑赏给了成铿,笑道,“陛下太宠老十了,怎么也得谢恩才是。”
成瑞也笑道,“就是不能让他持宠,等等大上两年再跟他讲吧。”淑妃笑眯眯的说,“那臣妾就替老十先谢谢陛下了。”安邦见状,也赶紧揖首替成铿谢恩。
淑妃看天不早了,告退去侍候太妃晚膳,成瑞高兴,也要去凑热闹。便对安邦说,“好了,你去吧。”安邦这才叩首出宫。
成瑞和淑妃到了太妃处,几个孩子早就来了,都起身行礼,再依次坐下。
成铿咳喘,看上去弱弱的,太妃心疼,搂在怀里。桂芷刚刚许媒,过了年就成亲,马上就要离家,桂芷有些伤心,太妃也舍不得,跟着落泪,也搂在怀里,大家都劝。
见成瑞来了,成铿就不敢再搂着祖母撒娇,回自己的末席上坐着。
桂芷见了成瑞和母亲淑妃,抽抽噎噎哭得更伤心了。
成铿一看,嘻嘻笑着说,“有一家人,刚刚生了女儿,刚满周岁就有媒婆来说亲,那家儿子两岁了,这人不高兴了,说我女儿一岁,你儿子两岁,等我女儿十岁,咳咳,”咳了几下,接着说,“你儿子就二十岁了,不行不行,我女儿怎么能许这么老的女婿,他妻听了说,你错了,咳咳咳,我们女儿今年一岁,明年不就和他儿子同庚了吗,如何不许。”大家听了笑倒,桂芷笑得眼泪又出来,指着成铿说,“就是小狐狸这么会说话。”
成瑞看成铿这样咳喘有一阵了,不见好,也不象大病的样子,问了淑妃,才知道是因为体弱,暗想他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下人如何能精心照顾,觉着亏欠与他,让淑妃把上贡来最好的参茸给成铿送去。
成铿自己心里清楚,这是留春苑被困时长期吃不足的缘故,加上自己喜素食,吃得又少。现在这一病,知道要改改了,想起来时路上安邦舅舅最会吃,等他从越州回来一定去问他。
谢了成瑞的参茸,交给修身每天拿给他按时进补,提起他去问食医的茬儿,修身说,“牛肉鹿肉狗肉最补,家里有熟王送的狼肉,就王送的兔肉,殿下自己打的鹿肉,都挂在窗外冻着呢。要想牛肉狗肉,另叫膳房做。”成铿叫他不必特意让厨房专做,只在自己家里给他每天加一餐,只吃肉,或炙或煮。每餐也吃不上两口,但至少是个开始。修身见他听得进劝说,很高兴张罗着给他做,叫内饔从厨房弄来些佐料,不外乎盐醋豉,麻油,清酒,还有葱姜椒末橘蒜胡芹鱼酱豆酢,另备鸡子鸭卵鹅卵酸瓜菹筍菹等小菜配着。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
道德經七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