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识非常强大非常狡猾,无论你怎样做,他都有办法成为主导。甚至你说“我要觉悟”,“我要超越”时。因为,如果你跟着这个意识走,一般来说都不会“克服”或者“超越”“我”, 因为这种意识本身就是强化“我”的产物。走下去,你只是又一次成了“我”的仆人。
可是,如果没有“我要”,人又怎么活动?
这里有一个很关键的认识:“我”到底是什么?有没有独立自主的主体?
这个问题也不好答。那就再进一步:我们所认为的属于我的东西,到底属于我还是不属于我?粗的比如钱物,细的比如心思。
我们拼命赚钱,越多越好,好像它会成为我的。但是真的如此吗?如果我们细想就会发现,拥有财富的“拥有”,只是在系统中的一个位置,我们从来不可能真正绝对的“拥有”。比如,钱在我手里,不花,不放到经济系统中去,它就不是“钱”----你并不拥有这些钱。那么投资呢?投资产生回报,我的钱变多,这应该是我的了吧?非也。钱在系统中的作用也不是“我”决定的,“我的钱”在社会中流动,是依其社会性起作用,不是因为“我”起作用。“回报”到我手里,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我”把它捂在手里,它就不是钱,“我的钱”就只是一个印象;投出去,它发挥作用了,但那又为社会系统所有。退一万步,“我”是世界首富,可以在经济金融领域呼风唤雨,“我”也还是在利用外在的法则与规律,离开这些规律,“我”是宇宙首富也没有用。所谓的“我有钱”,说的其实只是“我在这个系统中有一个位置”。而这个位置是没有主体性的,它不必然是“我”,也不必然拥有这个支配力或者参与力。一切都只是条件因缘。
钱不属于“我”,我的思想属于“我”吗?更明显,我的思想不过是社会文化心理等等的再加工。我的思想是一个特别的有“我”的烙印的社会思想的集合。这个集合里的东西并非因我而有。当然,我们可以把这个集合的独特性归我所有,因为别人没有。但是离开外在的内容,你却找不到一个固定的实际叫作“我的风格”或者“我的特性”。比如“我”制陶,烧出特别风格的杯子,但是土归自然,形归物理,名归文化,这些东西被人claim了以后,“我”还拿什么来claim“我的风格”?所谓“我的风格”不过是在现象里占有一个位置,而这个位置,根本不是固定要呈现,固定属于“我”的。它本来就在无限的规律之中,并不因我而生,也不因我而灭。“我”对“我的风格”根本没有主导权,因此“我的风格”也根本不属于“我”。把制陶变成思想或者意识,也是一样。
我的事业,我的事情,我的困难,我的成功,我的喜悦也都一样。我对它们其实都没有决定权,没有控制权,我与它们的关系,只是“我”凑巧处在这个系统中的这个位置。
说到此处,就可以理解中国古代的世界观了。庄子有一段话极为精彩透彻,直接贴在此处:舜問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孫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故行不知所往,處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強陽氣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与之 相应,孟子把人的生命经历归为由天所定之命。其实要点也在于“人没有“我”这个想象中的独立自主的主体。
另一个角度可以印证这个道理:“我”对于生命本身根本没有决定权----最简单的------“我”不能决定呼吸不呼吸,思考不思考,有情绪还是没有情绪等等。事实上,不是“我”有这个身体,而是这个身体有“我”的感觉。
如果 明白这个道理,就可能会放弃“我要”意识而引发的各种斗争冲突心理,安下心来,如实观察天地所设的这个点("我的生命"),看他/她(就是 “我”)的各种活动。理论上,人的很多事情都是“我要”搅动起来的。如果不追随“我要”,他/她搅动发生的各种事情或者局面都会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