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樱是张爱玲在香港大学的同学,曾经是张爱玲最要好的闺蜜,两人的友谊几经波折,相爱又相杀。 炎樱原名叫法蒂玛·莫希甸,是个混血儿,她在中国生活了二十多年,汉语却一点也不好,还不如外国人说的顺畅,在马路上看见广告牌,她会问身边的张爱玲“大什么昌。老什么什么。‘表’我认得,‘飞’我认得——你说‘鸣’是鸟唱歌:但是‘表飞鸣’是什么意思?‘咖啡’的‘咖’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中国古文是从右读到左的,可如果遇到现代中文,从左向右读,她又开始犯迷糊。
炎樱长得不漂亮,张爱玲写她:个子生得小而丰满,时时有发胖的危险,然而她从来不为这担忧,说:“两个满怀较胜于不满怀。”
炎樱是张爱玲给起的中文名,当时张爱玲初到香港,举目无亲,她的性格孤傲,又特别敏感,所以不合群。
炎樱曾说:“每一个蝴蝶都是从前的一朵花的灵魂,回来寻找它自己。” 这样含义深远的话,让张爱玲感觉找到了知己。自此,两个青春女孩,甜蜜的腻在一起,还一度被人误解为同性之恋。这是张爱玲一生中除和胡兰成之外最为亲密无间的一段往事。张爱玲好像一直都是美丽世界里的孤儿,孑立而又寂寞,一旦和温暖相遇,便注定溃不成军。
炎樱也是来自上海,家世良好,《色戒》里描述的那个珠宝店,就是炎樱家的祖业。炎樱的性格和张爱玲相反,两人互补,她自信开朗,活泼主动,异乡的飘零,让张爱玲非常依赖炎樱,一次放暑假,炎樱没等她自己先回了上海,张爱玲趴在床上,无助的痛哭。“炎樱是无法替代的。可能,任何人都无法替代。”张爱玲曾不吝笔墨,写下许多有关炎樱的文字。其中,《炎樱语录》详细记录了好友的经典话语,由此看出,张爱玲对这份感情的珍视。
和许多闺蜜一样,两个女孩子最初的友谊纯净美好,同在异乡,求学期间,相互取暖。
香港沦陷后,炎樱与张爱玲回到上海。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她的《沉香屑第一炉香》和《沉香屑第二炉香》先后问世,年仅24岁就名声大噪。后来,张爱玲的《传奇》等书的设计和封面,都是炎樱负责完成,她有好多照片也都是炎樱拍摄和着色的。而张爱玲也给炎樱画肖像,放在自己书中作插图。
张爱玲曾写道:“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炎樱能买到让我满意的围巾,换任何一个人都不行。”张爱玲喜欢穿旗袍,她的很多“奇装异服”都是炎樱设计的。后来俩人还着想共同投资开个服装店,张爱玲连广告词都写好了,可惜没有成功。张爱玲的经典发型也出自炎樱,她认为张爱玲个子高,适合梳短发。
1944年8月,张爱玲与胡兰成结婚,炎樱是证婚人。1947年,张爱玲与胡兰成分手,胡兰成找到炎樱,希望她从中斡旋。炎樱告诉张爱玲,胡兰成是爱上别人了,不过未发生关系,张爱玲苦笑道:“难道他要我送他一枚奖章不成?”
1949年,炎樱一家离开中国。五十年代,经济窘迫的张爱玲赴日本投奔炎樱,她“以为是赴美快捷方式”,此时的炎樱在日本做着数十亿的生意,可是,结果令张爱玲很失望,几个月后,张爱玲又回到香港,“炎樱在日本来信说‘凭着自己的蹩脚日文而做过几Billions(数以十亿)的生意’——我都能明了。假如我处在她的位置,我也会同她一式一样——所以看见一两个把金钱看得不太重的人,我总觉得诧异,而且非常佩服。”从这段写给邝文美的文字中,可以看出张爱玲可能受到了冷遇,对昔日旧友颇有腹诽。1955年,张爱玲离港赴美。远离故土的张爱玲,在生存能力上显现出她的幼稚,开始两人还是有交集的,炎樱还曾陪着张爱玲去拜访胡适,张爱玲不爱表现,反而是活泼大方的炎樱给胡适夫妇留下深刻的印象。
后来,张爱玲在炎樱的帮助下进入美国贫民救济所。可张爱玲给邝文美的信里却写道:“Fatima(炎樱英文名)并没有变,我以前对她也没有幻想,现在大家也仍旧有基本上的了解,不过现在大家各忙各的,都淡淡的,不大想多谈话。我对朋友向来期望不大,所以始终觉得,像她这样的朋友也总算了不得了。”“如果老朋友再会晤的时候忽然不投机起来,那是以前未分开的时候已经有了某些使人觉得不安的缺点,已经有了分歧。”
张爱玲在和赖雅交往时曾不慎怀孕,炎樱帮她找人堕胎,张爱玲与赖雅结婚后与炎樱仍有往来。赖雅婚后不久瘫痪,为照顾丈夫,张爱玲与外界基本断了联系。对这位旧友,也是逐渐疏离,炎樱曾给张爱玲写过好几封信,问她“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莫名其妙不再理我?”张爱玲说“我不喜欢一个人和我老是聊几十年前的事,好像我是个死人一样”,和对方都没了谈话的乐趣,此时的情谊,已经心存芥蒂,渐行渐远。
此后30多年,时间变成了一条河,横亘在两个人中间。张爱玲见佛拆佛,见魔拆魔的性格显露出来,炎樱的信件她从不回复,即使好友的婚礼,她都无关痛痒,“Fatima(即炎樱)上月结婚,自纽约寄请帖来,对象不知道是个医生还是博士,我也没查问,大家都懒写信。”
张爱玲定居美国后,又结识了好友邝文美,和炎樱的居高姿态,强势风格相比,邝文美则温婉内敛,善解人意,以至于张爱玲说“其他朋友都看不上眼了”。在这样平和的友情面前,即使境遇落魄,经济窘迫,也不会觉得卑微,自尊心也不会被伤害。或许,作为闺蜜的炎樱,自始至终,都没懂得张爱玲那一颗敏感自卑的心。
一段美好的友谊,无疾而终,余生,彼此不再打扰。其实,有时候友情也像爱情,真的会过期。张爱玲曾经写她和炎樱吃蛋糕,乘车都AA制,但是那些生活中的“斤斤计较”不足以让两人心生嫌隙,一拍两散,真正的裂痕,来自人生的凉薄,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1995年,张爱玲去世,炎樱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当下在电话那端饮泣起来”。人生很短,一转身就是一辈子,她们,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