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校的生活本来平淡无奇。就在这时候(1973年底)北京的黄帅小学生给北京日报写信反映师生矛盾,被江青利用拿出来“反潮流”,向着教育系统的“师道尊严”开炮。她的日记被北京日报率先发表,接下来是《人民日报》转发,姚文元做评语。好家伙,全国各地党报跟进转发,”师道尊严“作为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的标志,全国各地又掀起了大批判浪潮。
奇怪的是,不知何故?技校校方在昆钢教育处参与的情况下,在学校食堂,因为没有礼堂,但凡有大型学校活动,都在食堂进行,召开过“学黄帅,争做毛主席的红小兵”动员大会。是的,当时全国上下,各行各业,都从文革中学会“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道理,都学乖了,学精了。毛主席既然喜欢天下大乱,咱也都别闲着,紧跟上边添柴添火,添油加醋啊!技校的学生竟然无动于衷,没有什么人响应黄帅的“反潮流。”整个校园很安静,学生老师该吃吃该喝喝,像是世外桃源一般。记得有政治课老师就在上课时,对我们麻木不仁的学生有“恨铁不成钢”之慨,一个个就像阿斗似的,庸庸碌碌之辈,男生崇尚学拳习武,女生忙着与校外青工谈情说爱。实则个中原因很简单,昆钢技校这期学生,是从文革中初中毕业,也没有认真学过多少文化,因为地处重工业核心,就跟我在弥勒一中学农为主一样,昆钢子弟以学工为主,都是干的义务劳动,当了不要工资的劳动力而已。所以说,文化程度低下,影响了她他们的政治敏感度,一个个都成了乖乖男或乖乖女。
我见不得这种死气沉沉,万马齐喑的局面,另一方面也有受到老师的刺激,俺可不在混吃等死之列啊,马老师。就起草了一篇题为《未知深浅先探篙》的大字报,由余畅来抄写在大幅白纸上,这大幅白纸是怎么得来的?现在没有印象了。估计是技校提供,放在食堂里一角任人取用?叫余畅誊写,是因为他搞艺术的,天生就能用毛笔书写艺术字,谈不上什么字体,但是中看,不易被人认出即可。利用一个无人在校的周日,我二人趁天黑带着浆糊跑到学校,张贴在路边显眼的校长办公室建筑山墙上。
不消说,周一早上技校的大事,就是观看大字报。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观,一点不夸张。因为只有两张大纸噻!
不出所料,几个小时后,有几个老师联名写出了支持表态的大字报,我的大字报署名:搅窝子。随后一窝蜂似的,学生老师紧跟上,纷纷张贴支持“搅窝子”的革命行动大字报。文革教会了人们随大流,看风使舵。我本意是要抛砖引玉,在死水一潭的技校掀起一场风暴。可是引起的是一边倒的支持赞美声,并没有文革之初那种大鸣大放大辩论的局面。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没劲,不好玩。于是乎,几天后,我又炮制一篇专门跟黄帅,跟我自己那篇《未知深浅先探篙》唱反调的大字报《师道尊严与尊师重教》,意在寻求反对意见,出现辩方。这次我亲自抄写大字报,因为喜欢隶书,所以用的隶书,结尾署名:不平。之所以用不同的笔迹来抄写大字报,也是为了自保,万一校方追查下来,笔迹对不上我可以不认啊!
我的这篇大字报力图分清师道尊严和尊师重教之间差别,试图劝告‘红小兵“们不要笼统斗争,把教师们头发胡子一把抓,都说成是师道尊严的倡导者,都当作是学生斗争对象,等等。结果,引来了一片炮轰,没有人支持我的据理力争,讲事实,摆道理。愣是把尊师重教和师道尊严混为一谈,所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文革的经验告诉了所有人,要想在乱世求得自保,宁可极左,切勿稍右。
在此期间,有些教师比较敏感的,就开始来试探我,问我是不是大字报的始作俑者?问我下一步要干什么?担心这次运动会不会又重现文革初期那样,学生批斗教师。因为从他们年纪来看,都是经历过当初红卫兵运动的人,没准还参与过批斗他她们的大学老师。其中毛老师最直接,她因为嫁给了上海人,所以在技校女老师中她属于穿着“洋气”的唯一女老师。因为她上课时,要写黑板,总喜欢从高处往下写,踮起脚尖时,脚后跟总会露出来,露出磨破了的袜子,我和余畅总会偷偷笑,感觉这么时髦个人,袜子却露出了脚后跟,俗称:露鸭蛋,实际上我们对于她本人并没有任何恶意。这就引起她的警觉,每每下课课间休息时,必定要来找我和余畅聊天,主动和我两交心,诉苦,从她曾经也是学生,也是被师道尊严迫害过的经历,获取我们的同情。经常都是,我两坐着,她站着或蹲着,来和我两谈心。正真是放低了身段。所以,毛老师是我和余畅在技校接触最多的女老师,没有之一。假设技校学生要批斗她所谓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就像早期文革那样,我和余畅肯定会像保护好朋友一样保护她!其他老师,也都猜到了大字报是我和余畅所为,总会在上课时提及或引用我在大字报当中的观点或句子,这时候,总会看向我和余畅。没办法,矮子里面稍高了一点,藏不了身。学生大多数始终不知他她们中何人所为,但校方和教师们应该都心中有数。
黄帅事件并没有在全国掀起什么滔天巨浪,因为刘少奇倒了,林彪倒了,没有谁够格成为毛主席的对立面,他老人家已经是孤独求败的境界。技校也是如此,不用多久,一面倒的声音就偃旗息鼓,销声匿迹。我玩了个左右手互博,无人喝彩,赶紧着就坡下驴,不当这个不合时宜的”弄潮儿“也罢。
紧接着,技校就安排了下厂实习。我电二班下在昆钢机修分厂电修车间参与劳动。我被分作袁苏昆的徒弟,他父亲是当时昆钢的经理。现在记得的劳动就是修理电机,也就是俗称:马达。电机分为定子和转子,修理之前先要把表面的绝缘漆清除。诺大个车间青烟缭绕,一般的小电机就是把定子和转子放在火炉上烧,让绝缘漆融化,感觉好原始啊!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要是都送进烤炉里面烘烤,铸铁做的定子也要冷却好久,才能拆出毁坏的漆包线。大型的电机就无法用火烧,有专门的加热炉伺候。修理电机是手工活,技术要求是计算绝缘线圈的匝数,这个有常用的公式和数据可以参照,难的是不常见的电机。
当时机修车间青工里面佼佼者是安健,酷爱冬泳的人。每天清早必定可以在马鬃塘见到他,还有他的女友,机修第一美女,技校机械班乔建国家姐,陪伴在岸边。马鬃塘是个堰塞湖,我曾经在里面学习游泳,差点挂丢!只因为碰到了暗坑,是在旱季时候,有人跑到这里来取土,雨季涨水淹没了,相当危险。因为离岸边并不远,一直浅水,突然就脚下没底了。我当时被淹没后,已经见到头顶上的黄光圈,所谓死神之光!幸好一通扑腾,竟然离开了暗坑,脚踏到了实地。所以说,看着安健在湖中矫健的泳姿,羡慕死我了。我听昆钢同学说安健家爹曾经是国军少将,在昆钢武斗时,前往对立面的工事侦察,表面上看,路人一个,等到返回,裤兜里掏出已经绘制好的对立方工事的地图!显然的,这点造反派业余水平搭建的工事,对于正版军校毕业的前国军少将来说,太小小碟菜了!
在这里见到了毛主席提到的“八级工资制”资产阶级特权。说起来,电修车间的八级工还是我班一个女生的父亲,老头对于电机见多识广,据说解放前,就在国民党飞机厂打工,练就一身望闻问切的电机修理技术,是那种用把起子戳在电机外壳上就能听出电机有无毛病,毛病所在何处的老把式。作为权威,他最看不起的人就是电修车间的总工程师,认为他整不成,理论上滔滔不绝,但遇事只会查书。毋庸置疑,技校毕业分配到这个电修车间,绝对可以学到些真功夫。我对于马上到来的毕业分配去向,心中有数了,认定了要到这里来上班。
万万没有想到,临到技校毕业分配时,我们全校集中在学校食堂大厅,主席台上只听到孟校长在宣布毕业生分配名单。“氧炼钢机修车间20人:郭兴,......。” 结果,校方竟然整我一下,按照孟校长对我父亲的说法是:我政治上不成熟。所以把我分配到昆钢最差的耐火材料分厂机修车间,而余畅则被分配到了远离昆钢的罗茨铁矿。他应该是正常分配,因为他哥两都在技校,只能留一个在父母身边,这也是毕业分配的原则,否则,根本没有人愿意分去遥远的矿山啊!所以,他哥余琳就分在理想的机修分厂!相当于一种交换。
耐火厂虽说位于昆钢边缘,但从昆钢人的心理排位上,与矿山无异。可见校方的秋后算账有多厉害,也不敢说我写大字报有罪,实际上也没有产生任何危害,但我让他们虚惊一场,还是要报复我。正好分工是个机会,耐火厂技校有门路的学生都不愿去,分去的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子女,恐怕以后来个什么反特权运动不好交代。把我这个干部子弟分去,说明没有欺负老工人子女,而我爸也不好说什么,因为孟校长家囡,孟玉兰都被分到了遥远的矿山。反正都是当电工,离家也不远,去吧。怎么着不会待在耐火厂一辈子吧?
你写得云南的文革经历非常生动而细致,读了彷佛见到您和您的父母弟弟与大院朋友,和您们在弥勒乡下和昆钢跌宕起伏的日子。文革乱世无端让人们受了多少罪,尤其是您妈妈。希望看到您下面的文章。。。
我在大约五年前去昆明市偶尔有幸去过一次昆钢,据说当时因为全球钢铁价格低,规模巨大的昆钢在赔钱,希望现在能好些。当时是从云南是坐小车来去的,单程路上就走了一两个小时,可真不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