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地打铁记（1）

木樨地打铁记（2）

开始跑步时，明显能感觉到腿很酸。开始不久就是一个大上坡。我在比赛前读到过这个坡，大家都建议走上去。考虑到这个坡不长，可能也就20米，而且我第一次打半铁的时候，就因为跑大坡腿部开始抽筋，所以我决定走上去。跑完第一英里，我看了一下速度，每英里10分30秒。我觉得可能有点儿太快了，开始放慢步伐。刚开始跑的时候，天气还很热。很多地方还有太阳直射。在水站里耽误了不少时间，一口气喝了两杯冰水。第二英里到了一看手表，速度降到每英里10:55。

一边跑，我心里一边在盘算。今天如果想跑到14小时之内的话，马拉松必须要在四个半小时左右完成，这个难度太大了。因为脚伤的原因，跑步训练的强度不够，所以我赛前给自己跑步定的目标是五个小时。现在看来五个小时也是很大的挑战，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如果五个小时不能跑完，我想守住一道最后的底线:争取全程不要走，不管多慢，都要跑下来。根据我以前马拉松训练的经验，在最艰难的长距离节奏跑之后我的冷身跑速度差不多在每英里13分钟左右。而我在野外背包徒步的时候，走得快的时候，每英里也就是20分钟。所以跑得再慢也会比走快。而且跑马跑马就是要跑，没有人说走马，又不是观花来了。今天一定要守住一个跑者最后的底线。

在跑道上，大部分人的人是在走。虽说三项比赛是看总成绩，但我觉得前两项太慢的话的有一个明显的劣势：最后和你一起跑步的人大都是总成绩差的人，这些人里很多是走走跑跑完成全马的。当你很累的时候，又看到大部分人都在走，你也自然想跟他们一样走起来。

我跑第一圈的时候，常看表，跑步的时候每英里大概都在10分多到11分这样的速度。但是在水站花的时间可能有点儿太长，所以最后平均下来的速度在11分左右。跑步的时候，有很多时候是在湖边的一条人行道上跑，道路比较窄。而且有很多人在走路，有时好几个人还并排走。有时候我绕过这些人的时候，离湖边很近，我都有点担心会被这些走路的人撞一下，或者我自己腿一软，直接摔进湖里。跑步要在这跑道上绕三圈，所以即使你超过别人或者被别人超过，有时也不知道是谁跑得快。因为有可能你是被别人套圈了。

有次我遇到两个正在走的年轻男女，听到他们在热烈地聊天。听这小伙和女孩聊天，我就纳闷了，什么时候泡妞不行，非得在打铁的时候吗？他们互相问是跑第几圈了。原来他们都已经是第二圈了，而我还是在跑第一圈。我虽然跑步超过了他们，但是我知道他们肯定会比我先结束。那个小伙子还跟女生说这是他的第六个大铁了。今天他的骑车时间是他六次大铁里最慢的一次。听了这个，我心里稍微感觉到舒服一点。今天骑车骑得这么狼狈，风大确实是个原因，当然主要还是实力不行。

第一圈8英里多跑完了，我看了一下时间，大概估算了一下，14小时完赛基本不可能了。根据当时的体力和速度，唯一比较现实的是守住最后的底线:争取一路跑下来，不走(水站喝水时除外)。跑第二圈的时候，太阳西斜，气温略有下降。而且一圈下来，发现除了那个草地20米的大坡以外，其他确实是没有很大的坡。路过一次厕所，看到里面没有人，我就进去上了个厕所。以前常听人说边骑车或者边跑步可以边撒尿。我真的做不到。而且我觉得14个小时多完赛的人，就不要去为此节省十几秒钟时间了吧，太恶心了！

跑到12英里左右的时候，感觉到身上越来越没有力气，主要是胃里一直在翻腾，有强烈的呕吐感，但是又吐不出来。我一路上看到好几个跑者在路边呕吐。为了缓解胃部的不舒服，我每经过一个水站都试着吃喝不同的东西，想把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压下去。喝佳得乐(Gatorade),想吐。喝了一小杯红牛，更恶心。后来天快黑的时候，上鸡汤了，我要了一杯，喝了几口就倒了，恶心不止。吃能量胶也恶心。吃了一小段香蕉，还吃了一片橘子，倒没有觉得很恶心，但是胃里仍然在翻腾。这个问题在以前跑马拉松时从来没有遇到过。

天慢慢黑下来了，我在跑步特殊需要口袋里放了一个手电，第一圈天还大亮着呢，我没拿，准备第二圈的时候拿。但是不知怎么回事第二圈我把那个地点错过了，第三圈已经有点晚了，天黑了，所以我摸黑跑了一段。以前听人家说过天黑跑步摔跤的事，我还有点不敢相信。跑着跑着，在一片水泥地上我右脚踢到了一块高出来的石头，被绊了一下以后，身子猛地往前冲。还好，在我右脚离地之前用力蹬了一下。人没有脸朝地摔下去，而是腾空起来了。左右两手各在空中画了两道圆弧，左腿迈了一大步以后落地。这动作有点象卡尔.刘易斯的跳远了，姿势可能很帅，但惊出我一身冷汗。回放一下慢镜头: 一开始绊到时，我心想:完了，这跤要摔惨了！腾空而起后，担心这样的大幅度动作会不会让我腿部再次抽筋，还好没有。顺利落地以后，真的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本来这时候以为赛前14小时完赛的目标达不到，但完成这个比赛不觉得会有太大问题，没想到差点摔一跤。如果真的摔下去，头破血流的话，还真有可能不得不退赛。这一绊让我意识到在到达终点以前，绝不能掉以轻心，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跑第二圈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走路了，也有走走跑跑的。偶尔有几个人跑步超过了我，但是不久以后又开始走，然后我又反超。我觉得在跑步这一部分走走跑跑应该不是一个很好的策略。再慢只要一直跑，也比走走跑跑要快。第三圈的时候，我的胃部不舒服到了极点。这时候连喝水都反胃。到了水站，我强迫自己喝一点水。我不知道我身体的疲劳主要是因为胃还是身体缺少其它东西，比如微量元素。水喝了不少，甜的东西(能量胶)也吃了。还嚼了几颗含各种微量元素和电解质的小糖豆。盐也吃了。好象吃什么东西都不管用。这时候我的速度不断地在下降。过半程时，用时2小时28分。因为明显感觉到速度在降，我知道5小时跑完不可能了。

本来前面两圈里遇到很小的上坡时我都是跑上去的。在第三圈的时候，我开始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上坡的时候怕抽筋，走上去吧。最慢的一英里跑了近14分钟。这时我脑子里很奇怪地闪现了京剧<罗成叫关>里的唱词:从辰时杀到午时正，午时又杀近黄昏。连杀四门我的力已尽。

离终点还有七英里时，我脑子里开始闪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退赛。这念头刚一闪而过，就被另一个愤怒的声音压制住了。我辛苦苦练了三年多，尤其是最后这四个月，平常爱睡懒觉的我，起早贪黑，几千小时的艰苦训练，怎么能以退赛结束？想到这里，从丹田深处发出一声怒吼:No! 真的喊出声来了，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前后左右的人，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第三圈我拿到了手电，一边打着手电一边跑。跑道上有些地方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了，但是有很多人居然就在黑暗中跑，没有手电。拿到手电以后，我放心了很多，心想:这下不会再摔跤了。没想到不久之后，又两次右脚被绊，大概是有经验了，反应和结果都跟第一次一样，都是绊一下后整个人腾空而起，双臂画圈，一个大跨步后落地，没有摔倒。每次都惊出一身冷汗。当时只是庆幸自己没有大头朝下摔下去，并没有注意到其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跑完以后回到家里才发现右脚的脚脖子挫伤了，有点红肿。赛完两天以后我其他的肌肉基本上都已经没有太多的感觉了，只有右脚脚脖子的红肿过了一周才慢慢消下去。后来我在跑步的时候，虽然有手电，但是还尽量把腿抬高一点再落地，而不是脚贴着地面往前移。

终于熬到了下面一个水站。这次我试了一下前面一直没有试过的饮料:可乐。没想到一杯可乐下去以后，神奇的事情发现发生了:胃里一下子平静下来了。胃对可乐的这种迅速反应，让我联想到以前看到的武侠小说里有人喝了毒药，眼看着就要死去的时候，突然一杯解药下去立刻就好了，对，就这感觉。我到现在也没有搞明白为什么可乐对我有这样的作用。以前也没有听别人讲起。我想每个人可能都不一样，喝可乐可能对别人不一定有效，但是对我确实就像神奇的解药。唯一的缺点是可乐里有气，喝完以后一边跑步一边打嗝，有点儿不舒服。但是这种不舒服跟原来胃里的翻腾来比，那真的微不足道了。我能够明显的感觉到我的体力在恢复。跑步的速度也渐渐回来了，遇到小上坡也可以跑上去了。平均速度又从最低的13:26回到了12分左右了。我真是后悔为什么没有再早一点喝可乐。以后每到一个水站，我都是一杯可乐。

到了24英里的时候，我看了一下时间，应该可以在15个小时之内完赛。最后2英里感觉跑得轻松愉快。一方面身体没有太多的不适了，另一方面也没有时间上的压力，反正肯定是14个小时多。不要抽筋，不要摔跤，肯定就顺利完赛了。

对跑步赛道的唯一抱怨是有的地方跑道本来就狭窄，旁边围观的人还经常在跑道上走来走去。还有一些亲戚朋友陪着参赛的人一边走一边聊，好象是不允许的，但也没人管了。这些人有时把路都挡住了，这个有点儿烦人。还有一些人是已经完赛了，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走到跑道上来，反正有些地段有点乱，大部分地段还是很好的。

最后一英里多，可能是胜利在望，感觉体力恢复很多，跑步的速度从最慢时13分半左右回到了每英里11分半。离终点处不远了，人声嘈杂，敲锣打鼓，音乐声，尖叫声让人感到亢奋。最后800米我加快了步频并加大了步幅。高抬腿，加上有力的摆臂，感觉像是在操场上做间歇跑训练。这时候不像前面那种求生模式里。跑步的时候，人都感觉腾空而起了，真有点打了鸡血的感觉。

还剩下大约100米的时候，前面有一位女士，她的速度可能比我略慢一点，我离她的距离越来越近。我开始犹豫要不要超过她，因为离红地毯不远了，该是她的高光时刻了，也许我不该上去抢镜。这是每一次铁三比赛主办人都要讲的不成文的规矩。正在这时，这个女士突然停下来跑向路边。原来是她看到了一个亲戚朋友。她跑过去跟人家拥抱。我离她的距离更近了。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超过她？没想到这位女士再次停下来走到路边，因为她又遇到了一个自己的亲友。这时候我已经凭着惯性就从她的身边超过去了。我想这不能怪我，你自己停下来了。我加快步伐冲刺，很快上红地毯了，我放慢了速度，尽情享受一下这几秒钟的高光时刻。赛道两边的人疯狂地呼喊，终点线上大喇叭上叫着我的名字:" 詹卫，你是一个铁人了！" 我举起了双手，放慢了脚步，冲过了终点。

三年多的艰苦训练，在游骑跑三项中花了几千小时准备，然后挺过游泳被踢，抽筋，在大风中骑行七个多小时，咬牙坚持跑完全程马拉松，终于来到终点线！此时的感觉完全不能用语言形容。

比赛完了，回到我女儿家里。洗了个澡以后，在床上看手机。看到我的亲朋好友一直在微信上为我鼓劲。文学城的网友们一直也在网上实时为我加油。这次铁人三项比赛经历了太多的磨难。面对诸多困难，我坚持下来了，也没有流泪。但现在看到亲朋好友，甚至有一些从来未谋面的网友在网上为我加油，眼泪竟然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比赛虽然结束了，但是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总结分析。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有的话一定要把这次犯的错误纠正过来。我想短时间之内不会参加大铁比赛。我会继续训练，游泳，骑车，跑步三项都需要大大的改进。说实话这三项的成绩都令人汗颜，特别是跑步一项，没有理由。游泳和骑车至少还有一些理由和借口。

到比赛的官网上去查了一下最后的成绩。虽然14小时40分21秒的成绩不能令人满意，但是看看年龄组的名次，还算可以: 第63名，在总共126名完赛的55-59岁的人里，我正好在中间。在1838名完赛选手里，我的总名次是1103，中线水平以下了，毕竟年纪大了比不过年轻人。

我以为三项里面，相对而言我的自行车可能是最差的。但是仔细看名次，发现在我这个年龄组里，我的游泳成绩是第102名(倒数第25名)。骑车名次是第94名，跑步名次是第35名。所以在三项里跑步仍然是我的最强项，自行车和游泳基本是倒数，游泳最弱。上次半铁比赛也是这样的结果。所以以后要加强游泳和骑车训练，把这两块短板补起来。我游泳虽然慢，但我对水却有一种亲切感。游泳的时候经常让我回想起少年时期在瓯江里玩水的幸福时光。但是自行车总是让我有一种心理上的恐惧。

在看我同年龄组的人其他人的成绩的时候，我注意到我后面有一个人，总成绩只比我慢了一秒钟。我看了一下他的三项成绩，差点让我惊掉了下巴。他的游泳是1小时20分。他的自行车速度是每小时17.2英里。这是一位来自英国的选手。他前面两项用的时间比我快了一个多小时。但是我估计他在跑步那一段，很多时间是在走路了，居然被我追了回来。回想起来，我应该感谢最后那一位在我前面的女士，她去给亲朋好友拥抱时，让我有机会加快速度，否则的话，她在前面慢慢跑的话，我又不好意思超她，肯定会损失好几秒钟。

这次比我计划慢了40分钟。当然需要找出来这40分钟都去哪里了？每次在班上给学生考试以后总结的时候，我都告诉他们:不管你考了多少分，只要不是100，你必须给我找出来你丢的那些分是怎么丢的？怎么样才能做到下次不丢这些分？对我来说，这个大铁就是我的大考。考试虽然通过了，但是结果一地鸡毛。

我的第一个错误是在比赛前一天没有认真仔细的去找到换项区的具体路径。为此我大约付出了2分钟的代价。当然可以抱怨主办者和工作人员，但是主要还是我自己的问题。第二个错误是游泳快到终点的时候有点大意了。没有料到人家的蛙泳侧踹，而且在被踢以后有点惊慌失措，其实那时候只要仰面往水上一躺，过几秒钟就可以恢复。第三个错误是我的防寒胶衣腿部最下端还应该再剪掉一段，这样脱起来就会容易一点，不至于被人拉得两腿抽筋。游泳因被踢和抽筋大概耽误了五分钟时间。其实最大的问题是望风的问题。回来以后看手表发现我多游了600多码，因此損失了12分钟多点。跑步时主要犯的错误是脚抬得不够高，结果三次被绊，还伤到脚腕。手电应该在第二圈的时候拿，或者干脆就带在身上。还有一个最关键的，我要是早喝可乐就好啦。根据我的手表显示，我的跑步的距离是26.42英里，也就是说比正式的全马多了将近370米。根据我的平均速度，这让我多花了3分钟时间。40分钟的时间大概找到了一半，还有一半，还得继续找。

让我略感惊讶的是，在分析三项结果的时候，游泳，跑步都能找出明显的错误。唯有我最怕的一项骑车，找来找去，没有犯错误。骑得慢，确实是实力不行。真要找慢的理由，当然可以说是风太大，但是这就是比赛的一部分。有的赛道坡度大，有的风大，还有的下大雨。比赛结束后两天我们这里今儿下了一整天瓢泼大雨。我看了一下木樨地，也是同样的天气。想想刮风还真不是最坏的，所以不能抱怨风大，应该感恩没有下瓢泼大雨，感谢上帝。比赛完了，再不用老盯着看天气预报了，刮风下雨下雪，下刀子我也不在乎了！不用天天为天气担心的感觉真爽！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这次铁三比赛的话，我想用谦卑下来(humbled)一词。铁人三项这个令人不可思议的运动，让我谦卑下来。也许这就是上帝要教给我的功课。不谦卑的人不能认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