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喜欢在油管上看国内的一档脱口秀节目。表演者们大多是年轻人(似乎更以东北人居多),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女性也不少;更让人惊诧的也许是,居然还有性格特别内向的女生上台说脱口秀。
这里面就有一位叫鸟鸟的女士,据称是社恐(患有社交恐惧症的人)代表,还有北大中文系硕士的学历。最近看她说的一个段子,是讲自己不会做饭的各种尴尬,尤其是在上海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快递也停止运转,很多人不得不自己下厨填饱肚子,鸟鸟女士也是其中一位。
鸟鸟女士自我调侃说她勉强做出来的饭很难吃,人家是“拿手菜”,她做的是“烫手菜”和“切手菜”。她每次做饭,要花一个小时洗菜择菜,再花一个小时烧炒煮烹,最后再花一个小时洗锅抹碗,而吃饭的时间可能只有十分钟,而且很难说是“享受”的十分钟:因为做的饭菜难以下咽,有时还糊了焦了,或者里生外熟,等等。对她来说,下厨房简直就是下地狱,因为这两个地方都有刀、火、油锅……她也因此深刻理解为什么这两个地方都需要动词“下”。
一个几分钟的段子,却也听得我莞尔几次,一个大概是因为由人及己,想到自己也一度是个社恐人士,另外就是到现在也厨艺不精(虽然我是个中年男子)。
更让我有所思有所想的是,现代社会里会做饭的年轻人确实越来越少,大家对于不会做饭的男性往往还有一种包容,但对女性就可能比较苛刻,不仅要求能“上得厅堂”,还往往要求“下得厨房”。
记得当初我和太太相亲,介绍人说她很会做饭。我看着这二十出头的俏丽姑娘,很是将信将疑,甚至脑里有个小人想跑出来说:好,这里就是厨房、厨具和食材,你现场做个饭给我看看!当然,太太后来证明她确实是一个好厨子。我也常常自诩“傻人有傻福”:小时候有爸爸这个大厨保证不挨饿之外还能时不时品尝家乡美食,成年后有太太照顾越来越刁钻的舌尖和胃口,夫复何求呢。
由此,也想起很多年前朋友说的一个“笑话”。朋友家要雇保姆,来应征的保姆说得头头是道,能带孩子,能做饭,还能教孩子学习等等。朋友心里疑惑,知道对方是刚从大陆来探亲的知识女性,大概率是因为干呆在家里无聊而出来找点事情干干。朋友也促狭,就说家里正好买回了一条鱼,请她帮忙把那条鱼清蒸了。女士装模做样,可是刀也不会拿,鱼鳞也不会剃,盐也不会抹……这场面试自然以极度尴尬收场。
因此想起越来越多知识女性会不会做饭的问题。感觉跟我同辈的理工科女生,真是很少见着能做饭的了。当年初到康奈尔留学,我们同机来美的七八个人在国内就联系过。一个江西来的女生带着菜谱书籍来美,颇有灵气的她在繁重博士课业之余喜欢照葫芦画瓢地做点冷碟、小炒、甚至卤牛肉之类,一时美名远扬,她的公寓就成为我们这一帮留学生逢年过节的聚会之地。她后来成为我在康奈尔最好朋友周公辅的太太,这厨艺一项对于老周(当时还是小周)的诱惑应该是大大的。
这些年认识不少海外作家,尤其是女作家。她们的朋友圈也精彩纷呈,会吃会晒的不少,但要说晒自己做的美食,大概只有屈指可数的那么几位。要说不会做、甚至不喜欢做的,就能一抓一大把。
我们最喜欢的王渝老师,从小在有佣人的家庭长大,自然是会吃不会做,一般聚会时也喜欢请我们下馆子吃饭。有一次北岛来纽约推广新书。他们都写诗,当年又一起编辑《今天》杂志,因此北岛来了纽约还特地去王渝老师家做客,王渝老师也特地在家设宴招待,又特地亲自下厨做了个家乡的扬州炒饭。结果,家里请人做的或者外卖叫的饭菜都被吃得差不多,只有王老师的炒饭让大家面有难色,“顾炒饭而言文学”。记得自己自告奋勇,扫荡余饭,让王老师很感激。
我母亲虽不是知识女性,但也不会“做饭”。作为一个生于50年代初、又有两个弟弟和四个妹妹的老大姐,母亲自然是会做家常饭菜的。但是跟父亲这个大厨一比,母亲在家通常就只能退居二线、在灶下烧火(在农村还没用上煤气之前)的份了。记得有一年夏天,母亲在家包韭菜饺子给我们弟兄吃。对苏北人来说,饺子并不是常见食物,很多人也不会包。母亲包出的饺子皮厚、色黑、个头大,被我们戏称为“水波波”。三个这样的水波波就可盛满一大海碗,吃饱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那顿水波波叫我至今难忘,当然如今叫我难忘的也有母亲的红烧草鱼,浓油赤酱,虽然不精致、上不了台面,却无端有一种母亲和乡愁的味道在里头。
最好玩的是有一次在南京跟大学同学吃大排档。要米饭的时候,那个给我们点菜的女孩子说:“对不起,没有米饭”。同学说:“有米吗?”对方说“有”,同学就说:“那你不会用电饭锅煮一点吗?”女招待诚恳地说:“两位大哥,我就是不会煮饭。”听得我们哭笑不得。后来看到一个视频,讲一个不会做饭的女生怎么做“西红柿炒鸡蛋”:几个没切片的圆滚滚的西红柿和几只没有打碎去壳的圆滚滚的鸡蛋,被她一起放在一只铁锅里翻来覆去地炒作良久……看得人真是要情绪崩溃,只希望那视频是纯粹搞笑的。
有时想想,越来越多的(女)人不会做饭,其实是因为社会发展而生活水平越来越好,大家都有条件叫外卖或者去饭馆里吃饭。当然,外面的饭毕竟没那么便宜,也没那么方便,家庭“煮”妇还是有很大的需求量。古诗有云“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已经把女性嫁人之后要做饭、要会做饭的形象板上钉钉了。在美国,更多华裔女性不仅要会传统的中国式饭菜,还要学会西方的、几如女红一般的烘焙技术。为了讨好女儿的胃口,太太如今也跟着女友和小视频学做蛋挞和杯装蛋糕等等,虽然离日常面包和蛋糕还有点距离,但精神绝对是可嘉的。
鸟鸟女士在她的脱口秀最后说她也找到了一个解决做饭问题的办法:中国的义务教育有个新要求,六年级的小学生们必须学会做几样菜才能从小学毕业;她因此想找人结婚生孩子、培养孩子做饭了。这个目标比较长远,对于社恐人士来说似乎也颇有难度。鸟鸟女士一本正经的说法和表情,却至少逗得台下的观众们哄堂大笑了。
新年以来,人工智能话题火遍全球,大家都忙着和它对话、让它画画和写作。也看到一则抱怨说,普通人类哪里需要这画画写诗的“雅”趣,人工智能真有本事,还是先去把人类从更实际具体的种种琐事里解放出来,比如做饭和工作。看了不禁捧腹,仔细一想:替我们做饭,是很必要;取代我们的工作,还是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