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从健身馆回家,看到门口停了一辆陌生人的车,车牌号不是纽约州通常的三个字母加四个数字,而是一个字母Q,后面加了56789五个数字。我心下奇怪:这几年时常注意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车牌号,但这一个却也是特立独行,而且就停在我家门口,应该是太太的某个朋友。我一边开门,一边听到里面某位女士的爽朗大笑,忽然间明白过来,一定是太太的朋友巧燕来了,门口那辆豪车就是她的,一个Q就是她名字“巧燕”里“巧”字的拼音打头,自然也有Cute的意思。
这三四年,太太和巧燕比较熟悉,顺带着两家人也渐渐熟悉起来。前年,她们一家从皇后区搬到我们所住的赛奥赛特小镇,两家走路相距不过十分钟;她家也有三个小孩,又是跟我们家一样的哥哥、弟弟和妹妹的顺序,而且小朋友们年龄相仿,因此我们走动得就更频繁了。
更有趣的是巧燕这个人。她是福建长乐人,在外面帮老公开酒庄做生意,在家里带孩子、养兔子、建鱼池、种花、种菜;平常到她家,又能袖子一捋,就和男士们喝起威士忌,吹牛聊天甚至嬉笑怒骂。如此这般的说话做事,几乎叫我想起史湘云的“英雄阔大宽宏量”。巧燕却又有一股子女人心思,在朋友圈里不但晒花、晒娃、晒美食、晒闺蜜相聚好时光,还时常来几句“早安,纽约”“晚安,纽约”打头的鸡汤文字。她最近又开始晒她学习水彩画的作品和心得,越来越叫我对她刮目相看。
有一次我们聊起各自的来美经历,巧燕却又吓了我们一跳:原来她是偷渡来的。说起最近很多人从南美走线进入美国的事情,巧燕就绝对是他们的先行者了。她的家乡长乐是个侨乡,村人素来有出国淘金的传统。巧燕高中毕业后,就在村邻居的鼓动和撺掇下,给蛇头交了钱,准备来美国。
她第一次准备“润”美国是跟团去西藏,然后计划从那里翻越雪山进入尼泊尔境内,再跟着蛇头飞美国。巧燕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虽然不娇气,但是到了西藏就有高原反应;咬着牙跟人爬雪山,爬到半山腰就因严重缺氧而呼吸困难,乃至晕倒在地。幸好带着他们翻雪山的人还有良心,安排人把巧燕送下山再送回家,好歹捡回一条小命。
这一遭爬雪山的经历对巧燕来说绝对可算是大难不死。一般人可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巧燕却不是一般人,甚至更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人生转机。她从西藏回家,休养生息了不到一年,就又凑足了钱,再次踏上“润”途。这一次她办了新马泰的签证,跟团去泰国旅游。当然不是旅游,到了曼谷,巧燕就和一大帮人被关在一起,每天无所事事,但是也没有行动自由,翘首以盼等着蛇头安排下一步。而最终蛇头帮她做好了假护照(据说是把她的头像巧夺天工地贴在别人的护照上),然后就直飞美国了。
巧燕的移民故事有个幸福的结尾:她到纽约后,联系上了早期移民来美的初中同学阿松。两个同在异乡的老同学,性格互补,结婚成家,辛苦打拼,如今在华人聚居区开了两三家店,又投资房地产之类,经济上倒比一般的中产还滋润。经过几年辛苦,他们也终于拿到绿卡,巧燕也得以挈“夫”将雏地衣锦还乡,和她母亲重聚之时,自然是又哭又笑,感叹移民路上的大悲大喜。
好玩的是,巧燕的英语不算好,时不时闹点笑话,比如前两年她有一次去做新冠检测,回来得意洋洋告诉我们说“医生说没关系;我是阳性的!”我们听得面面相觑,问了半天,才闹明白她想当然地以为“阳”比“阴”好,“positive”比“negative”好,而医生实际上只是说她没感染。因为英语差,她考了两次公民都没能通过,正准备再接再厉考第三次。但这丝毫不影响巧燕的衣食住行:我们最近一起出门玩,偶尔需要英语问询之类的场合,巧燕就直接让两个儿子上前,倒比我这个有时还不好意思问路的书呆子更加灵活变通一些。
昨儿和太太聊起巧燕的车牌,我玩笑道:“Q其实也可以让人联想到鲁迅笔下的阿Q。不知道巧燕有没有想过她可能成了阿Q姐姐?她倒是有那份自信和打不败的精神。”太太笑回道:“她那么自信自强、天不怕地不怕,一定自以为是电视里的‘大女主’才对!人家那个Q,是Queen、是女王,好不好?!”听得我也不由拊掌大笑起来。
(原载于2023年6月20日《世界日报》副刊版面,用题《女王的移民路》)
长乐人能大规模移民美国,并创造了在20年间近20万人成功地从一个仅60多万人口的县级市移民美国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