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崛起的中国,美国表现出越来越强烈的焦躁。曾经辉煌的帝国,因自身衰老、看不得也容不下其他国家发展的更好,这实际上是霸权国家进入更年期的体现。在西班牙帝国、大英帝国的晚期,也患过类似的病症。我们今天的问题是,如何与罹患帝国衰落综合症的美国打交道。
视中国为“长期敌手”是一种认知障碍
最近,美国政府相继发布《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2017》、《美国国防战略报告》、《核态势评估》等多个战略报告,其中明确定义中国为挑战美式全球秩序的“修正主义国家”。在首份国情咨文中,特朗普更是明确提出中国是挑战美国利益、经济和价值观的主要“对手”。值得注意的是,“对手”(rival)的称谓,与此前更多使用的“竞争性对手”(competitor)有很大区别,其具有长期“敌手”的意涵。这说明,在经历了几年的大讨论之后,美国的政治精英们——国会议员、政府官员和战略学者已经形成了基本共识:中国是美国的长期“敌手”。特朗普政府所发布的系列报告,正是这一共识的体现。
在美国政治精英看来,作为目前世界上最有能力挑战美国地位的国家,中国是美国的完美对手。在今年2月美国国会参议院举行的听证会上,联邦调查局局长克里斯托弗.雷称,中国的间谍瞄准了全美的学术机构,特别是科学、数学等学科,他们利用“非传统”的线人如教授、科学家、学生,这些线人不仅大城市有,小城市也有,基本上渗透到了每个学科。雷强调,中国对美国的威胁,已不仅仅是对“美国政府”(whole-of-government)的威胁,而是对“美国社会”(whole-of-society)的威胁,这需要全美社会携起手来共同应对。这种近乎荒唐的看法竟然得到与会人员的认同与附和。在美国政界,恐华、反华正在成为一种新的时尚。反华的声音越来越响、调子越来越高、例证也越来越荒谬,而理性声音越来越没有市场,主张对华友好的人士被戴上令人可怖的“熊猫派”红帽子,渐渐从政治舞台上销声匿迹。每一位候任政府官员如果不表现出对华强硬立场,就会受到国会议员的刁难。而由幻想造出的可怕对手、无处不在的间谍与内奸,使得当下的美国政坛飘拂着麦卡锡时代的陈腐气息。
目前美国政治精英们正试图通过媒体渲染,把“新敌手共识”发展为弥漫在美国社会中的集体意识,为与中国的对抗创造社会基础。这些偏执的认识,无疑反映了美国精英们不愿面对现实的认知障碍。美国病了,而且病的不轻——不辨是非,也不知好歹。
需要确定的是,美国精英们把中国摆在对手位置上,不是对中国进入新时代或一带一路构想的回应,更不是对中国部分学者超越美国言论的反弹,而是基于中美两国的国家生态、发展阶段和两国国力变化的判断,更是一个老大帝国维持不切实际的利益和自尊的病态需要。
病体难调:无法统一的行动
在明确中国为主要对手的同时,美国政府展开了对中国的打压行动。通过军舰游弋南海、对台出售武器、渲染所谓中国间谍威胁、不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阻止中国高技术企业进入美国市场、限制中国对美国高技术投资、对中国商品大幅征税、制定和签发《台湾旅行法》等多种举动来打击中国。凡此种种说明,美国精英对中国的敌意,正在从共识变成行动,中美间的对抗已超出经贸领域,开始向政治、安全领域扩散。
近一段美国的反华、制华、压华举动气势汹汹,仔细看却并无章法。这说明,金融、军工、制造业、商业、科技等不同集团各谋其利,代表着不同利益集团的美国政客,在表面上可以形成针对中国的共识,却无法协调不同的利益诉求。主要代表美国本土资本和实体经济利益集团的特朗普,热衷于和中国在经贸领域的竞争,他的行动已经影响到许多农业州的利益,也引起跨国金融资本集团和科技公司的忧虑。从打压中国中获取利益,这是他们共同的目标;而如何从中获得更多的一杯羹,则是彼此难以调和的小九九。故而,特朗普发出与中国对抗的基调就像出自音调不定的号角,无法形成针对中国的统一步调。
下一步中美关系会如何发展,取决于美国对中国的打压程度和中国的反应。从世界局势的变化和两国利益及力量的角度看,中美关系应不会陷入壁垒分明的“新冷战”。如今的世界,已经超越了划分两个阵营进行对抗的时代。那种以冷战思维、地缘博弈思想去分析和理解中美关系,显然已不合时宜,也难以得出正确的解释。以币缘政治的视角去看,今天美国需要一个相对统一的全球货币和经济体系,才能支撑残存的全球霸权和最大化的美国利益;而正在崛起的中国,目前也需要从这一体系中争取更大的发展空间与更长的时间。美国作为一个以金融服务业为主的虚拟经济国家,必须要靠占有全球资本的积累为生,其中主要的就是实体经济国家提供的剩余价值。危机之后的美国,需要获取更多剩余价值,才能维持其已经日益空心化的经济,稳定严重分化的社会。作为世界最大的实体经济国家,中国是当今世界实际财富增长的主要贡献者,也为美式全球体系继续运行提供了主要支撑。因而,美国更需要从中国获取实际利益和对其主导体系的尊重。分析彼此利害与需求,就不难发现,在中美之间确实存在着一定的相互依赖关系,但不是平分秋色,而是美国对中国的依赖要更多些。
对美国来说,打压中国是为了从中国那里榨取更多的利益,如果一拍两散,导致中国脱离美国主导的全球体系,将是其难以承受之失。这是因为,失去了中国的全球体系就不再成为全球体系。若中美对抗导致中国脱离美元体系和美国市场,固然对中国当下的发展不利、对世界格局平稳过渡不利,但其直接后果就是美式全球化体系的彻底解体和美国全球霸权的戛然而止。只为求利,却不能害自家霸权的性命,这是美国与中国战略博弈的利益边界。明白了这一点,就知道美国挑起中美对抗,实际上是在赌一盘棋盘不被打翻的博弈。
谋势取势 善于斗争
作为全球霸主,任何国家和地区在全球范围的崛起对美国都是威胁,不管是以往的苏联、日本,或是今天的欧盟、中国都是如此。中国越发展、能力越强,对美国的威胁就越大;中国发展越快,这种威胁就越紧迫。中国的发展对美国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中国既然怀揣着足以改变世界财富等级的能力,其本身就是罪过。更何况以独特模式发展起来的中国,具有颠覆资本全球积累路径的可能,更是资本主义全球体系的异己力量。所以,无论中国如何表白主观上没有取美国代之的想法,在行动上也小心翼翼地避免刺激美国,却仍然避免不了被认定是美国长期敌手的国家宿命。
在此之前,中国曾经要通过与美国主导的全球体系接轨来实现发展。随着中美经济规模的接近,美国一方面试图越来越多地占有直至独占中国发展的红利;另一方面,美国又想方设法阻止或遏制中国的发展。美国的贪得无厌和霸道无理,是中美矛盾的根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中国对此种局面要有平常心,知道这是中国复兴道路上必然会有的成长烦恼,坦然面对就是。
面对美国趋于强硬的对华战略,我们首先要不惧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两手对两手,既不怕事也不躲事。美国挑起的贸易战,就实行奉陪到底的自卫反击;对在台湾问题上的挑衅,更须坚决反制。我们要防止美国用其军事优势来讹诈中国,以获取经济和政治利益。因而要坚持底线思维,加强军事力量建设,如孙子所谓“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我们要依靠自身力量和敢于使用力量的决心,慑止美国对中国国家核心利益的挑衅与损害,保卫国家领土主权、保卫中国和平发展的大环境。
其次,对美打交道不可鲁莽,对美国虚声恫吓和挑衅刺激不与理睬。做到无故加之不怒,坚毅隐忍,处事有方有理有节。辱骂和恐吓绝不是战斗,言语不轻率、不出恶声,从容应对。不随美国刺激起舞,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我们的斗争要有原则、也要讲艺术,应避其锋芒、击其隋归。只要坚持独立自主、我行我素、把自己的事情办好,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不依赖,主要是不依赖美国的市场和技术。中国的改革开放,曾经承接发达国家产业转移浪潮,积极引进西方企业与技术,并以美国等发达国家的市场为主要出口目的地,而我们也将大量贸易顺差购买了美国的债券,转化为美国带来巨大收益的资本投资。如今这一产业链、价值链被视为不公平的渊薮,也当然是欲加之罪。根据已经变化的世界经济格局,我们应以通过积极推进和完成工业化、城市化进程,更多顾及民生和开发内部市场,扩大与周边国家合作,推进亚太区域共同体建设,努力挖掘13亿人的潜力与市场,开发一带一路国家40亿人合作的新市场。中国只有展现出自主创新、攻关克难的姿态,减少对美国市场的依赖,才能避免受制于人。美国人才会明白,中国的发展是十几亿人数十年艰苦奋斗的结果,不必靠他人的施舍也能发展下去。
中国不怕霸权,也不打算取代美国当世界霸主。一个主权国家充当世界霸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美国表现出的咄咄逼人,既是特朗普的“交易艺术”,也是美国经济虚拟难持续、实体回不去因而虚火太旺的表现,恐怕只能通过挑事、挫败、再挑事、再挫败的方式发泄出来。在几番折腾之后,才会无奈接受“卿本老矣”的事实,承认全球霸权已是美国扛不动的负担。未来的全球化,将是属于全球人民的全球化。到那时,美国才可能愿意与中国平等相处、相互尊重、互利合作。在目前的中美关系中,应适当拉开距离,采取既非合作又不对抗的疏离战略,用保持距离的方式避免中美缠斗甚至正面相撞,防止为其帝国衰落综合症所伤,为持久的博弈奠定基础。
与病态的美国博弈,要善于谋势取势,争取斗争的主动权。目前,我们可降低对美合作预期、适当拉开距离,做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姿态和准备,以不争为争,以取势求主动。中美拉开点距离,彼此才好相处。中美间若要合作,就要改变“剃头挑子一头热”的现状,需要双方共同意愿和彼此相向而行的善意举动。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商人之道,不应左右大国间的战略关系。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尤”。降低对抗和合作的热度的疏离不争,体现了时间和正义在我们一边的底气,这种以不争为争、谋势取势的东方式智慧,可为中美关系在合作与对抗的两个极端选项之外,拓展出一片新的天地。
【察网(www.cwzg.cn)摘自《经济导刊》5月刊。作者:王湘穗,中信改革发展研究院资深研究员,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