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晨曦下,橄榄绿闪耀(1)
“瞿……瞿……瞿……”三声长哨将我惊醒,抬头一看,窗外一片漆黑,我麻利穿好衣服,第一个冲出屋子。一到部队我就努力表现,争取打响第一炮。
2分钟后,全连跑步出操。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带队的值日排长韩荣德大声呼喊口令。
“一二三——四!”一百多人齐声响亮地重复口令,脚踏布满粗砂砾石的戈壁滩,发出整齐的“嚓嚓”声。我跟在孙德敏身后机械地跑着,一边跑一边回想昨晚到达29号时的情形。
夕阳下,我们被老兵领进一个四面土墙的院子里,解下背包垫在满是碎石的地上,坐下休息。我看了半天也没发现营房在哪,奇怪,难不成要睡地洞啊?
十来分钟后,炊事班几个老兵抬来香喷喷的饭菜:白米饭,土豆红烧肉,还有海带白菜汤。伙食真不错!只要吃得好,住差点无所谓。
吃完饭,全连集合重新编队。此时我发现刘连长、张排长以及原先那帮接兵干部全部消失了,新来的连排干部都是生面孔。连长叫赖昌煦,40岁左右。副连长于相宋,山东人,中等个。指导员仍是唐礼根,一到29号人却不见了。全连分为三个排,每排四个班。一排长叫牛木章、二排长韩荣德、三排长宋延安。其中韩排长相貌英俊,军人范儿十足。
我被分到一排一班,一共11人,班长杨干清,副班长李林清,都是孝高67级毕业生。我很纳闷,其他班都是老兵当班长,新兵只能当副班长,这个杨干清有啥过人之处?竟能当一班长。
唯一欣慰的是我和三(三)班的孙德敏分在一起,蔡立新、何继军、郭金火等同学分到别的排去了。
编完班排,牛排长把我们带到一排“地窝子”式的营房前分配房间。“地窝子”是干打垒的土坯房,为半地下式建筑,房子一半建在地下,一半露出地面。土坯房共有4间,又矮又小。一班住第一间,房间北面土墙上方贴着毛主席像,地上铺着厚厚的芨芨草(一种生长在大漠戈壁干河边的牲畜饲草),边上横着一根长圆木,即可挡草,又当凳子。房间有框没门,只在门框上挂了块黑布门帘挡风。
这就是我们的营房啊?也太简陋了,我又一次想起了电影《烈火中永生》中的重庆渣滓洞监狱,第一次是刚进二中那年。
我早已习惯睡地铺了,不过这回太挤了,一个紧挨一个,一点间隙没有,每人只有75公分宽,翻个身都困难。铺床时,我有意和孙德敏挨在一起,同学嘛,自然要亲切些。
安顿完毕,每人领到一件全新的羊毛军大衣,又厚又重。
九点半熄灯就寝,我连脚都没洗,倒头便睡,太累了。
“齐步——走!”韩排长一声口令打断我回忆,跑步停了,换成齐步往回走。我感觉脸上、背上已沁出了汗水,估计这一气起码跑了两千米。这个韩排长也太狠了吧,第一天出操就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队伍回到营房时,天边露出鱼肚白,晨曦下,橄榄绿闪耀!
收操后,我发现29号起码有20多间土坯房,在新兵连住房南边住着一支老兵部队,一打听,是19军守备师的工兵连。19军是啥部队啊?
大家洗脸时,望着右前方向3000米处那个高大的铁架议论纷纷,有人说是石油钻塔,有人说是超高压输电塔架,牛排长说那是导弹发
射场,铁架叫导弹发射架。导弹是什么?从没听说过。
接下来是整理内务,这是新兵训练乃至军营生活很重要的内容。部队有句话:出门看队列,进门看内务,可见内务的重要性了。内务在部队,其实就是室内卫生的总称,主要是指叠被子,室内各种物品的摆放等。
大家跳到地铺上,使出浑身解数叠被子,连掐带捏折腾了半天,叠出的被子远不如我,毕竟我是在广水防化连学过的。可再叠大衣就傻眼了,怎么下手都不知道。这时,牛排长领着八班长、老兵刘永秀走进来教大家叠被子。这是要拿一班当标杆,我很庆幸。
刘永秀打开杨干清的被子,一边示范一边讲解,一会儿便把被子侍弄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跟刀削斧劈过的豆腐块一般。接着又反复耐心地教我们叠大衣,厚重的新羊毛军大衣经他一阵搓揉挤压,放在被子下面,形状大小居然和刚叠好的被子差不多。这太不容易了,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
和刘班长的技艺和杰作一比,我那点雕虫小技简直不值一提,佩服之余暗自惭愧,以后可不敢半桶水乱晃了。
个人的被子大衣叠好后,八班长在班长杨干清和班副李林清的被子之间拉起一根背包带,全班的被子紧靠背包带整齐摆放,高低间距,不差分豪。床单更要铺平绷直,就像一张白纸。另外,挎包水壶、脸盆茶缸肥皂盒的摆放也井井有条、整齐划一。
整理完毕后,我们全都走出屋子,生怕不小心弄乱这艺术般的劳动成果。
早饭前,于副连长带领全连新兵参观我班的内务卫生,热烈表扬了一班后,趁机讲了一通大道理:“……部队重视内务,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锻炼人的作风。通过整理内务克服人的惰性、自由散漫,自觉养成雷厉风行的军人作风,懒懒散散、稀稀拉拉的军队是打不了胜仗的。”
没想到,叠个被子竟然提到这样的高度,看来我得下点功夫,把八班长绝活学到手。
7:30开早饭。
新兵连的食堂也是土坯房,离宿舍30米远。食堂没有饭厅,开饭时由各班派值日生打饭回去,全班在住房前的一小块空地上围成一个圈,蹲在地上就餐,像北方农民一样。
早饭很简单:窝头、玉米糊糊和大头咸菜。窝头我大串联时在北京带钢厂食堂吃过,又糙又硬,咬一口玉米渣满嘴乱钻,实难下咽。玉米糊糊是那种翻仓的玉米面熬的,喝起来哈喉咙,还有股霉味。我勉强啃了个窝头,喝下半碗糊糊,半点饱的感觉都没有。再看其他人,一个个阴沉着脸,闷不做声地低头吃饭。一刻钟过去,饭盆里的窝头和糊糊起码还有一半。
只有杨干清脸上挂点笑容,边吃边唠叨:“好吃,窝头有股清香味,吃粗粮有益健康。”
孙德敏呛他一句:“那你把剩下的窝头全吃了吧,保你健壮如牛。”
真没料到,新兵连第一天,伙食上也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和昨晚饭菜相比,反差太大了。
上午八点,全连在1号土坯房召开新兵训练动员大会,这间房挺宽,大约80平方米。于副连长集合完队伍,指导员唐礼根走了进来。
咦!他从哪冒出来的,怎么换了条蓝裤子?我们部队究竟是陆军还是空军?驻扎在荒芜人烟的戈壁滩上干什么?一连串的问题让人越来越糊涂,越来越神秘。
唐礼根给大家敬了一个军礼,神情严肃地说:“同志们,今天是新兵训练第一天,由我先给你们上保密课,你们只听就行了,不要记录,下去也不准讨论。”短短几句话,立即抓住了大家的心,会场一片静悄悄。
唐指导员郑重言道:“你们不是一直打听我们部队是干啥的吗?今天我明确告诉大家,我们是火箭导弹特种部队技术兵,部队的番号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科学技术委员会第二十训练试验基地,也叫东风导弹试验基地。
“基地代号是中国人民解放军8120部队,基地前任司令员是红军强度大渡河十八勇士之一的孙继先营长,代司令员李福泽,我们隶属第一试验部,部队代号训字431部队,部长吕琳曾是周总理的秘书……”
“东风基地的前身是中国人民志愿军20兵团,1958年回国来到戈壁滩组建导弹试验靶场。10年来,在毛主席中央军委领导指挥下,基地取得了巨大的成绩和发展……”
噢,原来20基地是干火箭导弹武器试验的!大名鼎鼎的孙继先小学课本就学过,谁不知道啊。我心里倏然升腾起一股光荣使命感,激动不已!虽然当时我还不清楚导弹是干什么用的,但隐约听别人说过,它和原子弹氢弹都是当今世界最先进的国防尖端武器,其研制和试验处于高度的保密状态中,难怪这几个月接兵干部始终对我们屡碱其口,看来是有严格纪律约束的。如今能到这样的部队当兵,直接为国防事业贡献力量,我深感神圣和荣幸!
唐指导员介绍完基地基本情况,立刻讲解学习了保密条令,其中最重要的是毛主席关于保密工作的两条指示“第一,不要说这里的情况;第二,保守机密,慎之又慎”。下课前,唐指导员宣布了一条纪律,全体新兵写信一律不准封口,要接受检查。
新兵连的通信地址是:兰州27支局13栋 8号。
瞧这地址,多神秘。
保密教育后,仍由唐指导员进行新兵训练动员。
午后,全连拉到戈壁滩上开始军训,第一课就是站军姿,教官正是韩荣德。
立正稍息谁不会啊?学校军训早就学过了,可一旦穿上军装成为解放军战士,再做这些简单的动作,感受截然不同,它让我真正领会了一个革命军人的基本素质和内涵。
“立正!稍息……”韩排长讲完站姿动作要领后,带领大家反复练习,新兵们跟随教官的口令、一丝不苟地做着每个动作。
如此练了几遍,韩排长改变口令:“立正,站军姿10分钟,要保持全身不动!”
“唰!”全体立正,一动不动。
戈壁滩的天气如同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朗朗晴空、日照高头,转眼间阳光躲进云层,天空刮起阵风来。这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断断续续地卷起地上黄沙朝队伍扑来,砸在身上簌簌作响,扫在脸上冷飕飕,钻进衣领痒酥酥的,我周围几个新兵不停地晃动上身闪躲,队形有点乱了。
突然,一粒沙尘飞进我右眼,赶紧本能地抬手去揉,两只脚便自然岔开,立正变稍息了。
新兵训练第一课——站军姿
“怎么回事?站稳了!”韩排长朝我们这边怒吼:“这点风都顶不住怎么行?两条腿要像长了根一样,两只脚要像钉子钉在地上,拿出点革命军人气概来,真正做到坐如钟,站如松!”
这吼声夹带着呼呼风声送进我耳朵,犹如打在脸上,刺进心里!这不是骂我怂包软蛋嘛!我感到委屈,众目睽睽下,哪敢争辩?急忙收住双脚牢牢站定,再不敢乱动。
过了一会儿,这风变成了旋风,一股一股的,越刮越大,吹动地上的小砾石打着转飞跑。新兵们昂首挺胸,纹丝不动,如同一棵棵苍劲有力、顽强不屈的青松。
新兵蛋子,好样的!
后两个小时进行了敬军礼训练,稍微比站军姿简单松轻点,但要敬得标准也不容易。孙得敏做得不错,还帮我纠正动作。他爱好文艺,在学校常参加各种演出,敬个礼还不是小菜一碟。
我参加过学校初级军训,知道以后的训练科目一项比一项难。要尽快缩短从老百姓到军人的距离,成为合格的军人,不经过严格艰苦的训练是办不到的。我在部队长大,部队的军事训练场面见得多,有些科目看也看会了,只要认真练,应该比别人做得好。
晚饭和午饭差不多,主食还是馒头,菜是清炒土豆丝,好歹加了个粉丝酸菜汤,一点油星也看不到。本以为早中餐差点没关系,晚饭一定会改善,唉……第二天早餐改吃发糕。什么是发糕呢,就是玉米粉用水拌上往蒸笼里一放,用火蒸好就是了,再用刀子划成若干块,分到每个班的盆子里完事,吃起来比窝头好不了多少,换汤不换药。
听老兵说,原来基地各基层连(中)队的伙食灶别是2类灶,每人每天的伙食标准为0.69元,粮食蔬菜是全国各地供应,哪儿粮好菜好到哪采购。从去年开始,灶别降为1类灶,伙食标准减为0.52元,生活物资改由甘肃省军区供应了。甘肃地处西北,属老少边穷地区,自己都吃不饱,给部队的供应可想而知了。
老兵们还说,这下要苦你们湖北兵了,因为每周只有4顿大米饭吃,其余时间都是面食,每天一顿粗粮是雷打不动的,而且是三年的翻仓陈玉米面,说这是“备战备荒为人民”的需要。
真是这样就惨了,当兵三年,吃饭可不是小问题。吃面食我倒不在乎,不过天天窝头、发糕伴糊糊我可受不了,那玩意儿太难吃了。
我不太相信老兵的话,他们总爱拿新兵蛋子开涮。
晚饭后,炊事班烧了热水给大家洗脚,受到新兵们称赞。
当兵第一天,我初步领教了军营生活的艰苦,军事训练的严格,也体会到部队大家庭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