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南国记事(7)
清明过后,又是个星期天。
刚下过雨,空气清新。春天的阳光绚丽柔和,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马路两旁梧桐树发出了新芽,微风袭来宛如婀娜多姿、青春洋溢的少女,轻轻告诉你,春天来了。
南方四月,万物复苏,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人们纷纷外出游玩,爸爸却找罗永崇下像棋去了。
姐姐和郭卫萍早早去了少年宫玩,张敏建又跟了去。妈妈带着我和赵平逛大街。
大街上的行人,商店里的顾客似乎多了起来,脸上笑容也增多了。
我要买只钢笔,妈妈带我进了百货商店。正往文具柜台走时,碰见宋秋芝牵着一个瘦瘦的小女孩走过来。杨福庭一家一直住在“双眼井”,由于路远,平时与我们很少往来。都是一起从四川出来的老乡,一见面,自然亲切非常。妈妈迅速迎上前去,和宋秋芝聊了起来。
“这是杨丽君吧?四岁啦?”妈妈摸摸小女孩的头。
“是的。快叫阿姨。”宋秋芝催促道。杨丽君怯生生摇着头,直往她妈妈背后躲。
“怎么长得这么瘦啊?”
“就是啊,这娃儿不肯吃饭。”
“……”
两人越聊越起劲。
“赵旭东!你怎么在这?”我一回头,单国芳正走过来,他从不叫我外号。
“你买东西啊?”我忙打招呼。
“我买两个乒乓球,下周要和一小打比赛。”单国芳是学校乒乓球队成员。
“那我一定去看,给你加油!”其实周围小学没谁打得过他。
“赵旭东,赵平呢?”妈妈突然问我。
“不是跟你在一起吗?”我下意识四下张望,哪有赵平的踪影。
“赵平!赵平……”妈妈有点慌乱。
“丽君,你看见刚才那个哥哥没有?”宋阿姨也着急了,低头问杨丽君。杨丽君扬手指向商店左边。
“阿姨,你别急,我去看看!”单国芳说完,拔腿朝左跑去,我忙跟上。
百货商店最左边柜台专卖儿童玩具,大人小孩比较多。任凭我俩怎么喊,就是不见人影。我就不信了,就这么大个地方,肯定能找到,我继续大声叫唤。售货员听见叫声,告诉我,刚才有个小男孩,在看一个大人买童车,刚走。我俩赶紧跑向大门口……
果然, 离大门十米远人行道上,一个男孩吱吱扭扭地骑着一辆崭新的小三轮车,跟在一中年男子旁边。赵平紧紧跟在后面,全神贯注地看着那辆童车。我俩赶到时,我听见了单国芳的喘息声。
“妈妈,在这里!” 我也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国芳,谢谢你啊!多亏你哟,耽误你正事没有?”妈妈很快赶了过来,后面跟着宋秋芝母女。
“没有没有,我能有啥正事。”虽经常上我家玩,单国芳对妈妈还是很礼貌。
一场虚惊。
回家后,少不了爸爸又是一通教训,这回对象换成了妈妈。
一九六二年五一节后,我经历中再次发生转折,医院要离开衢县了。
那天,爸爸下班回来说,上级来命令了,我们医院全部调防湖北,一星期后乘火车走。他又说,当兵就是这样,一切行动听指挥,要习惯。
你是当兵的,当然习惯,刚刚熟悉了这里一切,又要走,还走那么远,怎么习惯?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一下子变得若有所失,哀伤难过起来。
我立刻想到我的同桌—吴勤娣。
我说不清楚我和她是怎么回事,有点懵懵懂懂。三年同桌,我俩越来越亲密。我总觉得她对我有种吸引力,平时会不知不觉想她,和她在一起很轻松,随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我就愿意和她说话,喜欢看她笑,这就是感情吧。是啊,小猫小狗在一起久了都有感情,何况人呢。这下要走了,真是依依不舍呀。
我们的友谊是纯洁无暇的。为什么纯洁的友谊总这么短暂?我又想起了向家湾的唐菊娃子。我这个人怎么遇什么事都有始无终?
妈妈看出了我的心事,叫我把吴家姐妹、单国芳请到家里来,做个告别。我欣然应允,妈妈就是心细,真理解人。
第二天上课时,我把消息悄悄告诉了吴勤娣。她听了,先是一怔,一脸茫然,紧接着低下头来,额头磕在课桌上,久久不愿抬起,也不愿再说悄悄话。看得出,她心里挺难受,我又能说什么呢?
放学后,我把吴家姐妹,还有单国芳带回了家。
妈妈在桌子上摆了些糖果、椪柑招待同学。听爸爸说过,椪柑是衢县特产,全国只有衢县才有。那年月还不懂请客吃饭,何况部队也不兴这一套。
大家兴致不高,气氛有点沉闷。谁都明白,我们这一走不可能再回来,而且这么遥远,也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了。心情难过,话就少,平常一贯爱说爱笑的吴勤娣,今天也寡言少语,笑容全无,只是在那随声附和,看我的眼神显得忧伤无奈,几次欲言又止。
我也只能默默地望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心中却暗自伤感。由于谁也不愿多谈别离的话题,我们只说了学校,班上一些新鲜趣事,一点不合主题。
最后还是单国芳打破沉静,提出这个星期天,我们几个再去一次虎溪玩,立即得到大家一致响应。
虎溪离县城五里路远,是一条小溪,没有李家湾田头的小河宽。不过小溪边灌木很多,一到春夏,绿色如茵,花香鸟语,自然风光十分优美,是学校少先队夏令营天然宿营地。作文《队日》就是我去虎溪后写的,那是我小学最得意之作。
在告别会快结束的时候,姐姐和陈淑华走了进来,后面又跟着张敏建。大家又聊了一小会儿。我去程老师办公室,向老师道别。在衢师附小三年,程老师特别喜欢我,多次单独指导过我,一直叫我多练习写作。在以后几十年里,填写各种履历表,证明人一栏,我都会填:程正伦。一日之师,终身难忘。
在衢县最后几天的日子里,我一直处于伤感、留恋状态中。
出发那天,起码有十辆卡车满载着“505”大院人员、行李、物资,浩浩荡荡,开往火车站,引来大街上行人驻足观看,以为又有什么军事行动。
这回坐的是闷罐火车,一共十四节车厢,装完114医院全部军人、家属小孩,还有医疗装备。车厢里有很多草垫,爸爸就是聪明,他在草垫上铺好被褥,用木箱、桌椅板凳围在四周,一大块地盘变成了我们的新家。赵平高兴得在铺上跳来跳去。其他人家纷纷效仿,有的还搭上帆布、蚊帐,弄得像个小帐篷房。
要是不上课,吴家姐妹、单国芳一定会来送我的,一定的。
下午,“呜”的一声长啸,火车徐徐驶离衢县车站。
我眼前再次浮现出吴勤娣那娇艳如花的脸庞,袅袅婷婷的身影,温婉迷人的微笑,还有那两腮上动人的小酒窝。 我俩还能见面吗?
再见了,衢县!别了,难忘的南国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