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南国记事(6)
大院小孩分成两派,一派姐姐领头;另一头领叫杨裙林,比姐姐大一岁,身高体胖,是杨副院长大女儿。姐姐阵营里主要有郭卫萍,陈淑华,年龄都比姐姐大。他们的爸爸都是大学生医生。当然,我肯定站姐姐一边咯。
姐姐喜欢戏曲,常和陈淑华她们在一起,谈戏聊小说。医院有几个年轻护士是从117医院调来的,个个容色清丽、温柔婉约,而且会唱越剧。姐姐老缠到其中一个姓徐的护士,学唱戏。
杨裙林性格像男孩,鼻子常挂着两条龙, 成天衣服脏兮兮的,领着一群比她小很多的孩子手拿木棍、假枪玩打仗游戏。而且常常闯祸,惹得大院中人人讨厌。
一天下午,姐姐又跑去找徐护士学越剧,她的宿舍在操场边第一个房间。妈妈在龙坪医院住院,下午轮到我带赵平。弟弟玩玩具,我做课外作业。
忽然,操场传来阵阵吵闹声,我拉着弟弟就出了门,直奔球场。 球场尽头,姐姐正和杨裙林吵架,一大帮小孩在给杨裙林叫喊助威。
“你把人家窗户砸烂了,陪哟!”姐姐手指球场边一房间,大声说。我顺眼看去,见徐护士宿舍窗户一扇玻璃被砸碎,现出一个黑洞,徐护士正在扫地上的玻璃渣子。
“又不是我打的,为啥叫我陪?”杨裙林声音更大。
“你是头,不找你找谁?简直像个女土匪!”姐姐毫不退让。
“你管得宽,这是你家房子啊?”杨裙林蛮横不讲理。我要去帮姐姐,拉着弟弟就往前冲!
刚跑出两步,杨裙林弟弟杨忠突然伸腿将赵平绊倒在地,赵“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怒不可歇,转身对准杨忠的脸,狠狠一拳打过去!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敢啃声。杨裙林住我家隔壁,杨忠小我三岁,一向调皮,喜欢恶作剧,经常扮鬼吓唬赵平,我这一拳可是用足了劲的。
杨裙林见杨忠被打,大怒,停止了和姐姐争吵,恶狠狠朝我扑来。此时,我血直冲脑门,无所畏惧地迎上前去!眼看我俩正要开战,徐护士突然跑过来横在中间,抱住杨裙林,边拉边劝道:“算了,算了,不要打架,消消气,都回家吧。”传达室的朱金香也过来拉住了我,跟在她后面的“老于”却对我竖大拇指。杨裙林被徐护士拉着往家走,边走边回头拿眼盯我,口中还嘟嘟囔囔地念个不停,威胁我。
姐姐早已扶起赵平,走到我身边,小声夸道:“赵旭东,打得好!不要怕!还有姐姐我呢。”我终于在姐姐面前充了一回英雄!姐姐一直说我胆小怕事,没出息。
晚上,爸爸回家听了事情经过,什么也没说。这要在以前,爸爸肯定会严厉训斥我们的。那位徐护士叫徐玉娟,杭州人,后来嫁给了政治处的罗永崇。因护理工作表现突出,立过三等功。此是后话。
第二天上午,爸爸带我们去龙坪住院部看妈妈。 从“505 ” 到龙坪,要走20分钟,星期天晚上看电影,来回走40分钟,都觉得不累,白天走却感到好远啊。赵平没走一会儿,就要爸爸背。
龙坪办公区大门很威严,左边墙壁上白底红字:“提高警惕”;右边:“保卫祖国”;中间矮墙:为人民服务,四周花盆簇拥。进了大门,往里走十来米,左手是大礼堂,紧挨操场。每星期放电影一般在操场,遇到下雨或冬天就在礼堂。右边有三排红砖瓦房,正是医院办公区。房前是整齐的冬青树,房后是高高的白杨。整个办公区给人整洁、安静、肃穆的感觉。爸爸办公室就在第二排房间尽头,我去过。
再往右就是门诊和住院部。我去年重感冒在内一科住了一星期院,吃的好得很,病好了极不愿出院。我们很快在外二科见到了妈妈。当时114医院只收治军人和家属,不收老百姓。因此,偌大个女病房只有妈妈一个病人。妈妈见到我们挺高兴, 尤其是赵平,一声“妈妈”,张开双臂就要扑过去,被爸爸拉住了。妈妈背上长了个痈疽,开了刀,刚刚拆线,还不能做用力的动作。 我们一直呆到11点钟才回家。
一星期后,妈妈痊愈出院回家。
不久,医院调来个张副院长,主管后勤。
张副院长有五个子女,老大张敏建,老二张朝中,老三张建军……张敏建和我同岁,高我一头,戴顶军帽,不到三天,我们就玩到一起去了。张敏建胆大,粗鲁,三句话不对付就要拳头相向。他的加入让我姐姐阵营迅速强大起来。杨裙林那边一下子树倒猢狲散,小喽喽们立马投奔我们,杨裙林只落得个单枪匹马,再不敢与我们对着干了。
114医院的文化生活丰富多彩。在衢县三年时间里,医院自编自演了很多文艺节目。浙江是越剧之乡,很多护士都能哼上几句,其中,唱得最好的就是徐玉娟、曲游芝俩人。所以逢年过节演得最多的就是越剧,都是古装戏。
我小时候不喜欢看戏,觉得唱的慢腾腾的,一句词拖得老长老长,讲话也听不懂,哪有电影真实,激烈。唱戏只能在礼堂舞台上演,办公区又远,我很少去看。姐姐老说我没有文艺细胞。
医院还有几个响当当的文艺骨干。一个叫殷祖业,在医院广播室。他身材高挑,年轻英俊,会拉二胡、小提琴,组织能力强,每次演出活动,他都是导演。一个是检验科的张立德,是个万金油,啥都能来两下,打篮球啊,演戏啊,还总演正面角色。
国庆节后,医院政治处配合什么阶级教育,排演了一出歌剧:《三世仇》。李小燕的爸爸李凤祥是政治处协理员,剧中扮演王老五,虎子由张立德扮演,地主是谁演的,忘啦。演保长的叫罗济元,政治处干事,我的成都老乡。《三世仇》是个悲情戏,表现旧社会农民反抗地主压迫,参军求解放的故事。医院领导把它作当政治任务,要求人人必须观看。
正式演出那天晚上,我们全家都去看了。张敏建紧跟姐姐脚后。
宽敞的大礼堂里,院首长、伤病员、全体职工、家属小孩坐得满满的,鸦雀无声。
舞台上布景凄凉,音乐缓慢低沉,故事情节悲惨。
台下寂静无声,人人心情压抑,个个表情严肃,就像在上一堂阶级教育政治课。正当演到地主高举利斧劈向老农王老五时,台下“哇”地一声大哭,声震全场!引来一阵骚动。
大家循声望去,正是演王老五的李凤祥的女儿—李小燕。
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观,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唏嘘不已,场面尴尬。
真的忘记了,那天的戏是怎样收场的。
没有忘记的是,回家路上,姐姐边走边哼戏中地主婆的唱腔,被爸爸大声呵斥,姐姐直吐舌头。
一九六二年的春节,我家过了一个温暖,快乐的年,至今记忆犹深。
年前军人、家属食堂就合并了,伙食虽恢复不到原先水平,但比起家属灶强多啦。 大年三十下午,军人在食堂会餐。家属小孩还是从食堂打饭回家吃,不过这回就很丰富了。我记得,我和姐姐跑了两趟食堂打饭端菜,有红烧丸子、糖醋排骨、五香带鱼……简直香味扑鼻,口水欲滴!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吃过如此丰盛的年夜饭啦。
一个下午,家中一派喜气洋洋,饭桌上笑声连连。多么开心,多么快乐!
晚上,在办公区礼堂连放两部彩色故事片:《魔术师奇遇》,《红旗谱》。
三月一号开学时,我已经四年级下学期了。
新学期伊始,同学们座位作了调整,可我没有,还和吴勤娣同桌,只是换到靠墙边去了,不由得心中暗暗高兴。
我进校就和吴勤娣同桌。开始挺拘谨,很少讲话。过了一段时间,我俩关系就密切起来。特别是从吴妈妈带我们看电影开始,越走越近。我们经常在我家一起做课外作业,多次一起去少年宫玩。姐姐吴勤芳老实持重,话少。吴勤娣大不一样,活泼好动,爱说爱笑,哪像双胞胎姐妹。我自己虽性格内向,却愿意同性格外向的人在一起。
今天吴勤娣好漂亮。
她那红扑扑的脸蛋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适着聪明伶俐的神色。乌黑的头发下,两条弯弯的眉毛,像那月牙儿。她的脸上经常有一种天真的掩饰不住的笑容, 一笑就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真像一朵绽开的红山茶。她在粉红的毛衣外面罩了件浅绿色春装,胸前坟起的鸽乳是那样撩人。
我好像第一次发现她这么美丽,动人。
“你今天真好看。”我小声对她说,不敢用“美呀,漂亮啊”之类的字眼。
“不要胡说,小心别人听见。”吴勤娣脸“腾”地红了,掩饰不住内心喜悦。
“真想抱你一下。”我心中突然一股躁动,情不自禁要去拉她的手。
“你咋死啊!”她嗔怒道,手并没动。我不由得胆子大起来,一把就要抓住她那纤细白嫩的小手。
“叮铃铃!叮铃铃……”下课铃响了!
我触电般抽回手。这讨厌的铃声,早不响,晚不响,关键时刻你乱响!
我正发怔,吴勤娣早已跑出教室。这节数学课,不知道老师讲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