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南国记事(4)
衢县位于浙江金衢盆地西部、钱塘江上游。地貌特征为“七山一水二分田”,大部是丘陵、山地,可县城却在盆地底部,一块平原上。放眼四望,隐约能见山影,这和老家完全不同。衢县四季分明,阳光充足,雨水充沛,气候宜人。衢县地理位置优越,素有浙、闽、赣、皖“四省通衢”美称。
可是再优越的地域环境也难挡天灾的无情肆虐。在三年自然灾害中,衢县是浙西地区最穷的县。
县城由两条笔直水泥马路“十”字交叉组成。一条叫做“永康街”,另一条忘了。街上马路宽而平,大约有十五六米。城中大都是平房,楼房不多见,以往繁华的十字路口,最大的“衢州酒家”也只有三层楼高。街上有家稍大一点的百货商店,顾客稍微多一点。再就是新华书店、副食品店、茶叶店、饭馆……井然有序地分布在大街两旁,平时客人稀少,显得空荡、冷清。反正不如绵阳。
大街上马路虽宽,但汽车很少。偶儿看见一辆行驶,喇叭都不用按。自行车也不多,城南一家自行车修理铺,几个伙计每天在那闲扯,没啥生意。街上的行人也很少,而且大多表情平淡,脚步匆匆。
一九六一的衢县城到处呈现出一片萧条景象。
我从小学习就好。
由于四川老家春季招生,转来衢师附小时,留了半级,六一年还在读三年级。
不过这样也挺好,读书就不费力,更轻松。很快学习成绩就在班上名列前茅,赢得了班主任程正伦的喜欢。
程老师教语文,正好是我的强项。尤其是汉字的笔画顺序,我非常熟练。
一次上语文课,学个“鼎”字,程老师教完,问大家多少笔划,怎么正确书写?叫了两个同学上黑板书写,都错了。
“赵旭东,你来。”程老师点了我的名。嗨!这还不简单,13划嘛。上去唰唰唰正确写完。
“很好!大家跟赵旭东再来一遍。”程老师吩咐道。于是,我在黑板上写粉笔,全班同学在课桌上拿手比划,我得意死了!
三年级下学期,我的作文—《队日》被程老师当做范文,在全年级宣读,部分内容还被学校黑板报摘录。我回家告诉爸爸,奖励了我一瓶乳剂鱼肝油。
学习成绩好,就会得到老师喜欢,在同学中就有威信,会有人佩服,接近你。我在班上有三个好朋友,男的叫单国芳,个高,乒乓球打得好。“505”食堂有张乒乓球桌,单国芳来我家玩时和妈妈打过,我妈妈被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我打乒乓球,就是跟单国芳学的。
女的叫吴勤芳、吴勤娣,双胞胎姐妹,模样清秀,乖巧玲珑。吴勤娣还是我同桌,我们在一起很谈得来,无话不说。
我姐姐小学时,水彩画不错。一次美术课,她画了幅《鲤鱼跳龙门》,得了5分,很得意,拿回家贴在墙上,妈妈见了都夸赞了几句。有一回,吴家姐妹来我家玩,看到画也觉得不错。吴勤芳也喜欢画画,于是和我姐姐就很投机。每次我们在一起写完作业,吴勤芳同我姐姐聊画,吴勤娣就和我说话。妈妈还给我们买过冰棒,那段时光,非常开心。假期中,姐姐和吴勤芳参加过县少年宫美术班……
有一次在我家作做完课外作业,吴勤芳给我说,暑假她爸爸要带她们去烂柯山玩。我问:“烂柯山是什么地方?”吴勤芳又说:“在城外,有二十里路,爸爸说山上风景好得伏(不)得了,还有道士呢。”哦,我马上来了兴趣,问道:“为啥叫烂柯山?这么难听。” “这个我听妈妈讲过。”吴勤娣插嘴道。于是,她给我讲述了下面的故事。
古时候,有个樵夫上山砍柴,看见两个孩童下围棋,就拿斧子当凳子坐下观看。一局没下完,孩童告他说,你的斧柄烂了。樵夫回到村子里才知道已经过了几十年,自己头发也白了,最后得道成仙了。柄就是柯的意思,因此后人把那座山叫烂柯山。“这些传说,我还听邻居大人们讲过的,不信,你问程老师。”吴勤娣生怕我不信。
听完这故事,我心头产生一种莫名的神秘感,好奇心大增。立马求吴家姐妹,暑假上山一定带上我,她们爽快地答应了。忘了何故,最后没能成行。
后来,我还真问过程老师烂柯山的事,他讲得比吴勤娣更加丰富动听。所以,我小学时就知道,衢县是围棋的发源地,虽然那时并不知道什么是围棋。
在衢县,除了节假日,我平常很少上街。但有一个地方,既给过我难忘的快乐,又留下了深深的歉意,那就是城西解放电影院。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看电影,只要有机会看,从不放过。
吴勤芳的妈妈是电影院售票员。我跟吴家姐妹去她们家时,吴妈妈对我很热情,好几次要留我吃饭,我没答应,就常带我看“免费”电影。一部电影片子放几次后,电影院一般卖不满座,总会有空位子。每当电影开演不久,吴妈妈就会带我们进去,找个空位坐下看,从没让我买过票。
那段时间,看得真过瘾,现在记得起片名的有:《上甘岭》,《神秘的旅伴》,《徐秋影案件》,《山间铃响马帮来》,《深山里的菊花》…… 这些片子大多比“505”先放。
又是一个周六下午,学校没有课,各班大扫除后就放学了。
“想看电影吗?”出校门时,吴勤娣笑咪咪问我。她平时就爱笑,一笑两酒窝。
“那还用说,什么名?”我急切问道。
“蓝箭,苏联反特片。”吴勤娣一副神秘口气。
“你姐姐呢?”我上午就没看见她。
“她陪姆妈上医院看爸爸去了。”浙江话叫妈时,在妈字前要发很重的鼻音。她爸爸骑车摔坏了腿。
“那我们怎么进去?”我可没钱买票。
“放心,我有办法。”吴勤娣胸有成竹。
我俩赶到电影院时,大门已关闭,窗帘拉上,电影已开演了。吴勤娣拉着我从后门来到放映室,敲开门,一个中年男子带我们从侧门进入大厅。哟!今天人多,座无虚席,可能是新片子吧,赶忙找座吧。
“让开,让开!别挡眼,坐下…… ”身边观众不耐烦地催促。借着微弱光线,我俩猫腰向后摸去,在最后一排最右边,正好有两个空位子。有点运气!我们赶紧入座。
还好,银幕上刚现完演员表,故事刚开始。这无所谓,反正外国影片人名又长又难记,管他呢。六十年代初,苏联电影还挺多,看起来比国产电影费力,看不到开头,后面更看不懂啦。
我眼盯银幕,正要进入故事情节,一个人口喘粗气的青年男子站到我身旁,小声说:“嗨,起来!这是我的位置。”我一怔,凭啥?就问他:“你有票吗?”心里猜想,你还不是跟我一样,也没有票,神气什么!一动不动,不理他。 那人见我不让座,来气了,提高声音:“你有票伐?拿来看看!”
“凭什么给你看?”我一冲动,忘了自己真没票啊。吴勤娣拉拉我衣角:“别吵啦,咱走吧。”
“伏(不)要吵了!还让不让人看啦?”周围有人抗议,我有点心虚了。那男子见我不让座,不再理我,跑到前面拉了个影院工作人员过来。
工作人员是个年轻姑娘,让我俩都把票拿出来。我哪有啊?傻愣愣见那人不慌不忙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电影票,交到姑娘手中。姑娘用手电筒照了照,没有问题,叫我立刻让座。此时我再不敢吱声,乖乖离开座位朝外走。那男子一脸得意,大大咧咧坐了进去。吴勤娣也不看了,起身跟了出来。
还没走两步,听见后面有声音说道:“咦,我好像经常看见这俩小孩在一起看电影噢,是不是老白看啊?”听见此话,检票姑娘回头拿手电晃了晃我们,什么也没说,迅速消失在黑暗中。我觉得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快速逃出了电影院。“赵旭东,跑什么?等等我……”吴勤娣在后面喊.
星期一上课时,吴勤娣闷闷不乐,我知道肯定有坏消息,一堂课都忐忑不安。果然,一下课,我把吴勤娣拉到教室外,要她告诉我实情。吴勤娣推脱不过,说那个检票员把我们看电影的事告诉了经理,经理把妈妈,还有放映室的人都训了一通,说以后不许发生这样的事情。
听到这个结果,我非常后悔。我前天为啥要那样冲动?明明自己没有票,还跟人发横,当初让了座,不就什么事也没有嘛,现在害得吴妈妈挨批评,我以后怎么见吴妈妈呀?气得直用脚踹树。
“妈妈本来不让我告诉你的。”见我自责成这样,吴勤娣有点后悔。
“没关系的,你别这样,大不了以后不看电影咯。”她还安慰我。
“你怎么不说话啊?”
还能说啥?我真是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