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父亲节

父亲住在中国，我住在美国，我们之间，有十二个或者十三个小时的间隔。在父亲的父亲节那一天，他在微信上呼叫我，而我刚好在朋友家的饭局。席间有几年的旧识，也有刚认识的朋友。我总是觉得，和父亲说话的时间和机会多的是，只要我呼叫他，他应该就在电话的另外一边。于是，我跟他说，正在和朋友吃饭，回头再打给他。父亲已经七十八岁，本来听力就大不如前，再加上席间觥筹交错，声音繁杂，所以他听不清我在说什么。每当听不清的时候，他就满脸落寞，拿着电话一言不发。母亲早就见惯了，也多少是厌倦了这样尴尬的通话，于是她大声告诉父亲我在忙。父亲应该是听清楚母亲的话了，诺诺地跟我说，那就算了。在挂电话之前，我跟他说，回家了就给他打回去。他是不是听清楚了，我并不知道。

就在电话挂断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当时是父亲的父亲节。这让我很愧疚。如果我更加细心一点，一定会记得这个日子。然而，人到中年，光为被人活着了，忙这忙那，把日子都忙糊涂了。父亲节，我忘了给父亲打电话，也忘了跟女儿索要节日礼物。和我不同，我父亲是很在乎仪式感的人。上了年纪后，他更在乎家人的关注，特别是节日的问候。我可以想象到，没有听到我的父亲节问安，父亲会有多么失望和失落。从朋友家回来后，我不断在微信上呼叫父亲，呼叫了十几次，仍然没有回复。抱着负罪感，我在家里的微信群中向姐夫和弟弟问父亲节好，同时也提醒他们家里还有一个等着问安的老头子。姐姐告诉我，不用多想，家里正在麦收，父亲和母亲肯定是在地里收庄稼，所以听不到我的呼叫。

日子到了我的父亲节。一大早，我就在微信上呼叫父亲，仍然无果。父母有早睡早起的习惯，所以在他们的晚上找到他们通话，并不容易。就这样，我错过了父亲的父亲节。我的父亲节过得不轻松。心里揣满了愧疚，手里的工作却不能停下。收拾屋子，整理房间，准备饭食，为下午的聚会忙碌。在过去的一年中，我教女儿和另外几个小朋友用Python开发五子棋的游戏。疫情期间，一直都是网课。现在终于解封了，我们要给小朋友办一个小聚会，让他们玩一玩，把社交活动恢复起来。虽说一起上了两个学期的网课，小朋友们刚刚见面还都有些约束，即便他们之前早就彼此认识。看来疫情对孩子的影响，远不止学业。好在孩子们很快再次熟络起来，玩游戏，听音乐，看电影，吃披萨，喝饮料，分享蛋糕，互动越来越多，让我放下心来。

六点钟，聚会如期结束。我开始再次呼叫父亲，希望在我的父亲节，跟他说上话。微信上试了很多次，仍然没有联系上。夏天农忙的时候，为了避开酷热，父母应该很早就起来，去农田里干活，干到太阳出来，热气升起，他们在回家吃饭休息。他们的微信，装在平板电脑上，而他们的手机，应该是那种便于老人使用的功能机，用不了微信。和父母视频，需要几个条件同时成立。第一，父母在家，这样才有网络连接。第二，平板电脑就在他们身边，这样才能听到我的呼叫。第三，就是我呼叫他们。这三点同时发生的概率，又有很大的变数。三个概率相乘，应该是一个远远小于1的数字了。

当然，父母也可能会主动呼叫我。他们呼叫我的概率，乘上我拿着手机的概率，才是接通的概率。由于常常莫名其妙地收到中文“你有一封快递”的骚扰电话，我手机长时间静音。如果来电的时候手机没有在我眼前，必然会错过。猜到父亲会呼叫视频通话，吃晚饭的时候，我把手机放在饭桌上，有事没事就搂一眼，得空地时候，还会主动呼叫他。很遗憾，我没碰到他，他也没有呼叫我。吃完饭，安顿好孩子就该遛狗了。雨下了一上午，到了傍晚又湿又热。揣着手机，牵着狗出门。

狗脱不掉身上的密不透风的皮袄，所以最讨厌在湿热的天气出门。看着它超重的身躯，我连哄带骗，连骂带吼，终于拉着它走了两公里。闷热的天气，不但狗不喜欢，也十分熬人。一路上跟狗动脑筋，没走几步就浑身是汗，憋闷的很，完全忘掉了查看电话。回到家里，拿出电话一看，果不其然，错过了老爸的视频呼叫。等我再呼叫回去的时候，再没有回音。父母肯定是出门干农活去了，把平板电脑扔在家里。继续呼叫是没有意义的。于是，我就这样错过了我的父亲节和父亲通话的机会。

以前看电视剧，故事线的发展大都是一个误会，引发另外一个误会，然后继续误会，直到大结局，误会解开，然而男女主人却依然相爱但不能相近了。一个误会，可能会引发一个50集的电视连续剧。我曾讥笑这样的编剧老套，可是生活经历多了，发现过日子真的和老套的剧情差不多。彼此关心的人，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互错过。运气好的，彼此理解，不会产生嫌隙，此谓有缘。运气不好地，彼此误解，渐行渐远，也就成了有缘无份的人。好在父子的缘分是断 不开的，明天继续呼叫老爸。人到中年，什么样的机会都珍贵，特别是和父母相处。虽然他们就在我们心里，有时候想找他们说话的时候，偏偏联系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