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在法國旅遊時看到了莫內(Oscar-Claude Monet)的畫作後,我就迷上這位印象派大師的作品。雖然圖畫的線條輪廓不明顯,不夠寫實,卻能藉著明亮柔和淡雅的色彩及堆疊的筆觸,營造出朦朧浪漫且氣韻生動的意象與美感,令人印象深刻。前年德州福和市(Fort Worth)的金貝爾藝術博物館(Kimbell Art Museum)展出莫內晚年的代表畫作(Monet:The Late Years),我也前往朝聖,更增進了對這位印象派最偉大風景畫家的了解。
這次展覧從歐洲、亞洲及美國各地博物館和私人收藏家借來多幅莫內晚期的畫作,聚焦於從1913年莫內開始重塑自己的繪畫風格至1926 年去世期間的五十二幅作品,其中包括了二十多幅莫內最著名和最心愛的睡蓮畫作,以及幾幅首次在美國展出,世人較不熟悉但同樣非凡的圖畫。這些作品從傳統尺寸的油畫到超過六英尺高及十四英尺寬的巨幅畫作,充份展示了莫內創作不懈的活力和多樣性。從中也可看出,其後期的創作越來越大膽激進和趨於抽象。
會場入口,陳列著莫內站在吉維尼(Giverny)住所花園的大幅照片。吉維尼是位於巴黎西北邊約45英里遠的一個小鎮。1883年時,莫內和後來的第二任妻子愛麗絲(Alice Raingo Hoschedé Monet)及八個孩子搬到吉維尼租屋居住。隨著經濟逐漸好轉,他於1890年時買下了這間房子,並對房舍週遭的花園進行改造。他建花壇、挖池塘、引水入渠、築日式拱橋、玫瑰花架拱門、溫室,種植紫藤、睡蓮、菖蒲、垂柳和鳶尾花……等各種花木,設計成一個可以讓他在不同光影下進行寫生實驗的自然環境。他熱衷於園藝,聘請了多位園丁整理庭園。將此花園打造得既有西式花園的繁花似錦、花團錦簇,又融合了日式庭園小流水、曲徑通幽的東方情調。一年四季各個時辰,皆有不同的景緻風光,這個花園便成為莫內靈感的泉源。睡蓮是花園中最主要的特色,1899年,他開始創作睡蓮系列,在不同的季節、氣候、時辰,隨著天光雲影反射和作畫角度的變化,呈現出蓮花池塘的各種風貌。此後二十年,睡蓮成為他繪畫的重要素材。
走進展覽會場,先是看到莫內在 1890 年代末和 1900 年代初的幾幅繪畫:《日本橋》、《池中的睡蓮》和1913年左右畫的花園景觀——這些都是他最為人所知,舉世聞名的作品。在他人生的最後十二年中,他不斷地重覆描繪著這幾個莫內花園中的主題。
《玫瑰拱門》:攝於德州福和市金貝爾藝術博物館
《房舍與花園景觀》:攝於德州福和市金貝爾藝術博物館
我很喜歡莫內畫作中蓮花池系列的景緻,各種藍紫色的池水上,漂浮著粉色、白色、紅色的荷花,襯著綠色的荷葉浮萍,浪漫惟美。有時雲朵倒影映在池水中,有時可看到波光盪漾、水氣流動。看著這些美麗的蓮池畫作,令人心情愉悅開朗,我彷彿也來到了莫內花園,見到了蓮花綻放,聽到了池畔的蛙聲鳥鳴,和風輕拂,嗅到了蓮花的芬芳。
Monet, "Water Lilies (睡蓮)" 1914-1917, oil on canvas, Fine Arts Museums of San Francisco, Museum purchase, Mildred Anne Williams Collection, 1973.3 (攝於德州福和市金貝爾藝術博物館)
《日本橋》:攝於德州福和市金貝爾藝術博物館
以淡紫色為基調的紫藤花,渲染的筆觸,恣意流暢,朦朧中如夢似幻。
Monet, "Wisteria" 1916–1919, oil on canvas, Musée Marmottan Monet, Michel Monet Bequest, 1966, inv. 5124(攝於德州福和市金貝爾藝術博物館)
淡黃色的鳶尾花,襯著綠色的草葉,淡藍色的天幕,也很生動富有意趣。
Monet, "Yellow Irises" 1917–1919, oil on canvas, Musée Marmottan Monet, Paris (攝於德州福和市金貝爾藝術博物館)
這些畫作色彩明亮柔和,賞心悅目,讓人見而生喜,難怪歐美及日本的收藏家都熱愛莫內的作品。他比梵谷幸運的是,生前已享有知名度,畫作已相當暢銷,經濟無虞,且累積了財富,才能將維吉尼花園打造成世外桃源,作為戶外畫室。
莫內後來的畫風之所以轉變,是因其晚年時,遭遇到生離死別和老年病痛之苦,此外第一次世界大戰也帶給他心靈的創傷。他的第二任妻子愛麗絲·霍舍德於 1911 年去世; 1914 年,他的長子讓 (Jean) 也與世長辭。親人的離世帶給他椎心之痛,因而憂鬱沮喪。他曾經停止作畫兩年,直至1914年才又重拾畫筆。
更不幸的是,在此期間他視力日漸衰退,1912年首次被診斷出患有白內障,嚴重影響到他對顏色的感受認知,導致他的畫作顏色越來越陰暗及偏紅。他作畫時必需戴上草帽來消除眩光,並在顏料管貼上標籤,記住調色板上顏色的順序。因無法精細的描繪景物,他只能透過腦海的記憶和想像,及藉著過往的經驗和直覺來作畫。到了1923 年,莫奈的左眼視力只剩 10%,右眼完全失明,他最終同意接受手術,視力才有所改善。但手術後,因矯往過正,他眼中看到的色彩也有所失真,之後他所畫的睡蓮也更偏於藍色。
雖為視疾所苦,但莫內仍努力衝破逆境,和失明抗爭。既然對色調失去了原有的認知,且無法勾勒精細的線條輪廓,他甘脆徹底改變了原來的作畫風格,而以抽象的手法來創作。這次展出的《玫瑰拱門下的小徑》與《從玫瑰園看到的藝術家之家》,和其原來的畫風完全不同,就是這段時期的作品。這些畫作藍綠紅黃濃彩厚墨,筆觸大膽恣意,以顏料堆疊在畫布上,來表達形體,近看只是一堆顏色,看不出到底畫的是什麼,要運用想像力且站遠些才能看出他畫中的景物。有幾張畫面線條模糊的《日本橋》,要是沒有看說明,我根本無法想像原本詩意的垂柳、拱橋和池塘會變成這樣。
這時期的畫作相當抽象激進,用色濃烈,筆觸粗獷凌亂,風格和他以往柔美秀麗的畫作截然不同。雖然我個人覺得還是以往的畫作較為美麗雅致,但從這些情緒表現得更為強烈的抽象畫作中,可感受到莫內不向病痛服輸,依然堅持藝術創作的韌性及蓬勃的生命力,也很佩服莫內勇於突破革新求變的勇氣。
Monet, "The Artist's House Seen from the Rose Garden(從玫瑰園看到的藝術家之家)" 1922-1924, Musée Marmottan Monet, Paris France(攝於德州福和市金貝爾藝術博物館)
《日本橋》:攝於攝於德州福和市金貝爾藝術博物館。
這張根本看不出畫的是《日本橋》,完全巔覆了我對原來畫作的認知。相形之下,我更欣賞之前那幾張經典傳統的《日本橋》。
戰爭也讓莫內的心情非常低落,當時他的小兒子米歇爾(Michel)正在從軍,莫內繪畫了《垂柳》系列,以向法國陣亡士兵致敬。這個主題的畫作,用色較為陰鬱,可看出莫內當時哀傷及失落的心情。
Monet, "Weeping Willow(垂柳)" 1918–1919, oil on canvas, Kimbell Art Museum, Fort Worth, Texas(攝於德州福和市金貝爾藝術博物館)
儘管經歷了肉體和精神上的折磨,但莫內對繪畫的熱情始終不減,依然堅持作畫。1914年時他每天凌晨四點起床,畫到夜暮低垂方歇,透過畫筆記錄著花園中不同時節光影變化下的景物。他還以睡蓮池塘為題,開始創作一系列每幅高度超過六英尺的大型巨幅畫作。目前在巴黎的橘園美術館,共有八幅高約二公尺,最寬17公尺的油畫巨作,分別安置在二間橢圓形的展廳內,以360度全景展現。這次展覧也從聖路意斯藝術博物館 (Saint Louis Art Museum) 借來一幅《睡蓮》的大型面版畫作,寛度約為十四英尺,相當美麗。
Monet, "Water Lilies (睡蓮)" 1915-1926, oil on canvas, Saint Louis Art Museum, The Steinberg Charitable Fund 134:1956 (攝於德州福和市金貝爾藝術博物館)
1926年12月5日莫內因肺癌去世,由次子米歇爾繼承房產及花園。1966年時,他將吉維尼的房產和畫作全部捐出,嘉惠世人。莫內基金會打理該處重整後於1980年將花園及博物館對外開放,每年吸引了五十萬名遊客從世界各地前來參觀。
我在莫內畫作前流連忘返,讚嘆著大師璀璨的成就。就如同金貝爾藝術博物館副館長George T.M. Shackelford所述:「對莫內來說,其一生的最後十二年是困難重重的一段時期,在耄耋之年經歷生離死別和老年之苦。但這段歲月亦是其漫長生涯中最輝煌的時期之一,因為時年七十多歲的莫內決意突破自我,溫故知新,創造別開生面的作品。」
莫內不只是在藝術史上開創了印象派的先河,他一生追逐記錄光影,年老時仍不斷探索及嘗試創新,這種對藝術執著的精神,著實令人敬佩。昔人雖已逝,但豐富多彩的畫作至今仍在世人心中留下瑰麗的印象,影響深遠,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