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一羽

园艺 旅游 收藏 杂叙
个人资料
正文

评话家王少堂的工人徒弟老朱

(2018-02-08 15:43:24) 下一个


上篇谈到参加的慰问团的出差并结识了老朱,说他是个有故事的人,现在接着谈这位老朱。


 


他是市土产杂货公司的工会主席,这是他与其他人一样的本职工作。不寻常的,是他曾经做过评话家王少堂的业余徒弟。那次出差,他凭着这个本事混到了不少酒喝。


 


老朱是个大高个儿,约四十来岁,平顶头、黑脸上全是麻子,有一双锐利的大眼睛,说话和动作干脆利落。慰问团本身是杂凑班子,例如我们厂出的两个人,我不谙世事、车间主任老姚纳于言谈,各单位所出的人大多如此,老朱就成了一个有资本吹牛又能说会道而且喜欢侃大山的“资深人士”。


 


一到兴化县城,我们结伴上街闲逛。看到街上有个小贩在人行道上卖油煎臭豆腐,气味扑鼻。老朱叫了一声“好!扬州已经几年不见了。”然后,一屁股在小贩的矮桌旁坐下,要了一碟臭豆腐。又起身从旁边小店里买来一瓶二两五装的粮食白酒,马上就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酌起来。


 


后来的几天,他总是津津乐道于个人经历。他说,别看我现在不怎么样,咳!少年时风流得很。才解放我就参加了土改工作队,穿一身灰军装,斜背一枝驳壳枪,人又长得高大,多少大姑娘看上了我!       


 


他家在扬州远郊的长江边上,每到秋天,全村庄的人们都去江滩割芦苇,割了售卖给加工单位编芦席。这活儿很辛苦,整天钻在闷热的芦苇丛中从事重体力活,芦苇却只能卖几分钱一斤。他说,我才不叫老婆孩子们去割;卖不出多少钱,我叫他们到江滩去拾粪。因为江滩上割芦苇的人多了,粪便也自然多,可以拾到不少粪(在当时,化肥很少且价高,人的粪便要比芦苇多卖好几倍的钱,活儿也轻松)。老朱看到我们听得起劲,他又说,别人都在不多大的自留地上种菜去卖,能种多少?我才不干呢,我的自留地全部种树。每年,从我们公司买一些骨粉埋在自留地树下,就长得特别快,几年一过、树长成材锯了去卖,人家又看着我卖到了好价钱!


       


现在呢?他说,我是快乐的单身汉。一家人在乡下、不要我烦神。冬天的衣服貴,就到我们土产杂货公司下面的寄售商店,租个冬装出来穿穿,夏天再还给他们,花不了几个钱。他神秘地问我:“小伙子,你洗脸买什么颜色的毛巾?”我一楞,正准备回答买自已喜欢的蓝色还是浅绿色的,他却给出了答案:毛巾要买本色的。所谓本色、就是未经过漂白而呈现出略带淡黄色的那种白色,实际上就是用棉纱直接纺成的粗毛巾。这种本色毛巾的价格当然便宜,但他说的是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因为没有漂白,棉纱牢度强,本色毛巾耐用!从此后,我就一直用上了本色毛巾。


 


那次出差的高潮,是老朱仿效王少堂的《武松》说书,这在当时是很有名的书目。从《水浒传》中分离出来的武松故事分为十个章节,貼近市民生活,演绎得情节生动而细致入微,叫做《武十回》。到了中堡公社后,由于他的吹噓,这段学王少堂说《武松》的经历,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他是名家王少堂的徒弟,就好像现在是赵本山的徒弟一样,本事了得。那时的公社机关很小、人也闲散,公社里负责安排我们生活起居的民政科长老殷,是个十八级老干部,有资格可以不买帐。以他为首、就闹着要老朱给大家说武松《武十回》,报酬就是请他喝酒。


 


王少堂是评话大家,人虽在扬州一个小城说书、名声却远播全国,是全国人大委员和全国曲艺家协会副主席。老朱是作为兴趣爱好,利用业余时间去学习的。他说,在文革前,每次去王少堂家中交“作业”、老先生往往在堂屋中的滕躺椅上一躺,双眼一闭,静听他的说书,临了再予以一一指点。当时已是全国级大师的王少堂,并不缺少想来学说书、吃专业饭的徒弟,为何要招收工人作为“业余弟子”?现在想来,大概是形势所至,是响应文艺工作者为工农兵服务的“积极表现”吧。


 


扬州城里的王少堂先生,已于文革中的1968年去世,但文革数年来的“斗批改”一直未停。从批判“反动权威”到批判“封资修大毒草”包括《武十回》等曲艺故事,扬州城中的大批判正如火如荼。谁也想不到,在地处偏远的兴化乡下,那儿的人们却是天高皇帝远,并不怕给扣上“封资修”的大帽子,大家关起门来,听书听得如癡如醉。


 


犹记得,在公社大院的食堂里昏暗的灯光下,一群人或坐或立,全然不顾夏天晚间的炎热和蚊子的叮咬,手摇笆蕉扇子,听得笑声迭起、场面热闹非凡。那是在1974年,文革中的人们,文化生活享受仅剩下了“八个样板戏”,精神乐园近于荒芜;老朱的这两下子,可谓空谷足音。每晚结束时,他的最后一句是“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时,人们脸上都露出享受精神大餐后的满足。接下来,大出风头的老朱由几个公社干部陪着他喝酒。


 


我对老朱说武松打虎和捉奸等一个个故事的具体过程已模糊了,至今所能记住的,是老朱说时的身形动作,确实有点像现在录像留传下来的王少堂先生的风范。例如,说武松的穿着打扮如何神气如何了得,有一句独特的扬州话来形容武松帽子上的英雄结打得漂亮:你们看、他帽子上的一只英雄结,打得“加六格楞正”!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