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几千年的文化传统加上谋生的艰难,会摧残人们天真的笑颜。郑板桥在《贫士》诗中慨叹:“贫士多窘艰,夜起披罗帏;徘徊立庭树,皎月堕晨辉。念我故人好,谋告当无违。出门气颇壮,半道神已微。相遇作冷语,呑话还来归。归来对妻子,局促无仪威。”板桥老先生当官颇迟,此前求人的时候一定不少;求人帮忙时的笑容,一定不自在。
从别人的文章中,读到所引述的陈丹青的话:当年他第一次到美国,所看到的面孔都是没有被人欺侮过的样子!这段话或许有点理想化;然而,那儿的人不会逆来顺受,虽然同样存在贫富分化、但人的尊严却区别不大;或者说人们可以刻意追求和保持这一份尊严,这是实实在在的。面孔的天真,集中地反映在笑上面。
记得巴金有一篇散文谈人们的笑。在那篇文章的情节中,人们笑得是那么灿烂。可是,那是巴金老先生的理想。历次政治运动特别是文革,击碎了巴金先生关于笑的梦。读了他后来写的《随想录》,那是长歌当哭!
回想自已几十年来无数次的笑,有些时候在社会和江湖上为谋生而混时的笑,就不是“没有被人欺侮过的样子”。往往开口一笑、竟笑成了谄媚样(起码有点讨好的意思);开口一笑、竟笑成了“皮笑肉不笑”——就是高尔泰《寻找家园》中所言“每人努力将嘴角往上抬”但却是“横纹多而竖纹少”的怪模样;开口一笑、笑得很痛苦。这些模样,在自已身上,都曾有过。
为何如此?逆来顺受。还是引用陈丹青的另一句话:中国是人人都是奴隶主、同时又都是奴隶的社会体系(大意)。我要再加上一句,几千年来的中国文化,不仅造就了这样的社会人际关系,还造就了更为深刻的社会价值体系。笑得很怪的根源就在于此。
我所上课的英语班,不少同学都来自于世界上贫穷的国家,他们本身大多数也很穷。但同学之间、师生之间不卑不亢,笑得那么开心;看着他们的笑,总觉得很少猜疑和心机。
在加国观察人们的面孔,笑的时候并不都是无忧无虑的样子,但“苦恼人的笑”不多、“讨好人的笑”不多。在这儿住久了,自已也渐渐老去,笑得也轻松了,但是,有时总要回忆起曾经有过的那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