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亚子不肯跪着写诗

毛泽东有首七律，在文革中众口传颂：

 饮茶粤海未能忘，

索句渝州叶正黄。

三十一年还旧国，

落花时节读华章。

牢骚太盛防肠断，

风物长宜放眼量。

莫道昆明池水浅，

观鱼胜过富春江。

这是写给柳亚子先生的。作为附后的原诗也跟着传颂一时：

开天辟地君真健，

说项依刘我大难。

夺席谈经非五鹿，

无车弹铗怨冯谖。

头颅早悔平生贱，

肝胆宁忘一寸丹。

安得南征驰捷报，

分湖便是子陵滩。

进北京城坐江山的毛，有礼贤下士的需要。柳以国民党一流人物的身份，与黑暗面不同流合污。应该相信，是毛礼贤下士中的一位。然而，毛对柳亚子敢言“开天辟地君真健，说项依刘我大难”、并自夸“夺席谈经非五鹿，无车弹铗怨冯谖”这样的不知轻重，并不满意。就在酬答他的诗中写上“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敲了他一下。

柳亚子在政治上有声名，但在群雄纷起的乱世之道，不算得意：他曾短时间任过孙中山的总统府秘书，又是中国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当时的监察委员人数不多）。抗日战争时期，与宋庆龄、何香凝等从事抗日民主活动，曾任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中央常务委员兼监察委员会主席。名声很大的是他创办了诗歌组织“南社”，其中聚集了一些当时的政治人物例如陈去病、汪精卫等人。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柳亚子当选为中央人民政府委员。柳亚子作过几首《浣溪沙》与毛泽东反复唱和，其中一首曰：“白鸽连翩奋舞前，工农大众力无边。推翻原子更金圆。战贩集团仇美帝，和平堡垒拥苏联。天安门上万红妍。”之后，柳亚子仍有歌颂毛泽东的诗词，如其写有：平生兀傲今低首，第一人才毛泽东。

其实，柳是性情中人，虽然夸毛、但只将毛看作一位可以平起平坐的诗友。此等事情还有不少。

建政前，柳亚子与毛泽东唱和了一首《沁园春·雪》。毛在词中“惜秦皇汉武、略输文彩，唐宗宋祖、稍逊风骚”，露出了坐天下“舍我其谁”的意象。可是柳亚子却也不含糊，他在词中写道“君与我，要上天入地，把握今朝”。

还有两枚闲章的逸事。1945年毛泽东赴重庆谈判期间，柳亚子请人为自己刻了两枚闲章，其中一枚的印文是：“兄事斯大林，弟畜毛泽东”， “兄事”、“弟畜”典出《史记·季布栾布列传》“长事袁丝，弟畜灌夫”，意为西汉名将季布的弟弟季心为人仗义，因避祸逃到吴国，躲在吴国丞相袁丝家里，他像待兄长一样尊敬袁丝，又像待弟辈一样友爱灌夫等人。

细细研究中国当代政治人物，犹存点魏晋遗风的当属柳亚子先生，他的书生气，主要反映在诗作上。柳亚子是当代近体诗产量最丰的诗人，记得三十年前的一场理论会，参会的陈旭麓教授说他的诗作象宋代陆游一样“高产”、但精品不如陆游多。

南师大的张中先生，在那场学术研究会上所宣读的论文中说，柳亚子先生写诗与毛泽东唱和，敢于称兄道弟，是少见的“不跪着写诗的人”。此言甚当，至今犹记。

从政治方面看，虽然柳很想参与坐江山，但得不到响应，一度心情不好。在坐江山的方方面面人物中，仅挂了个华东军政委员会副主任的乌纱而没有到任（主任是陈毅）。杨天石先生说，当年柳亚子到文化部找老朋友茅盾部长，传达员不识这位闻人、要他登记，柳亚子大怒、拿起墨水瓶就砸了过去，这位书生以为“天下无人不识君”呢。

由于体弱多病，柳亚子在“反右”前夕就已去世，远离了后来的是是非非。死后哀荣殊胜，首都各界为他举行隆重葬礼，毛泽东送花圈，刘少奇和周恩来等主祭并执绋送葬，有兴趣的读者，或许可从网上查到当时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