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底还是要感谢一下川普，他成为最能促成团结的人——因为他，三百多万人万众一心地走到了一起，与时差只有一天的就职大典相比截然两个世界。是的，他代表旧世界、妄图恢复旧世界，而世界已经是新的了，你可以拨回时钟，但是你拨不回时间。为了参加这场一呼百应、千应、万应的盛会，有的人专门乘飞机或租大巴，有的人就近搭地铁，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凭着心底一个共同的声音，就像她们头上的粉色小帽一样，是大家互相识别的标志。

这声音就是爱。我们不必再一一列举各种形式的仇恨，正如一灯能驱千年暗，爱的力量是战胜仇恨的依靠，也是人们内心深处的直觉。爱你的邻居，放下成见，就像在路上扶起一个跌倒的人，不需要先过问对方是什么肤色、什么性取向、信什么教。痛苦让人们惊醒，压抑让人们寻找光，现实的猛然袭来让社会集体潜意识陷入反思。诗人奥登在二战时期写下这样的警句：“///别无选择，我们必须相爱，或者死去///”，同样由爱和尘土组成的你你我我，“被同样的绝望和虚无围攻，放射出一束坚定的光”。川普主义的旧世界的核心标志是墙，他主张建立的有形的美墨边境墙、无形的贸易保护壁垒、还有各种造就隔阂和限制的藩篱，都是墙。然而随着在一九八九年柏林墙的倒塌，那个版本的世界已经该继续呆在历史博物馆里，我们需要的不是墙，是更多的桥梁。

在华盛顿的女性游行聚会上，演员及女权主义者Ashley Judd发表了一段慷慨激昂的抗议演讲《我是一个龌龊女人》。她说，“我的龌龊比不上街头那些玷污了城市的南方联盟旗帜，也许南方会真的再次崛起，也许对有的人来说这些旗帜从没有真正降下……我不知道魔鬼能被招魂，可我确实感到希特勒的幽灵正在大街上游走，只不过一撮小胡子换成了头顶的假发。”这正是许多人的不寒而栗的共识。也正是在爱的召唤下，人们自发地走上街头，在各处的游行参与人数都远超预期，成为有史以来最大的单日集会活动。

因为是爱和关怀的发起，即便是抗议，即便人数大幅超载，各地现场的游行秩序好得很，载歌载舞，人们心情愉悦，几个月来的心理阴霾一扫而散，很多演讲还提供现场手语翻译，然后还不留一点垃圾。这就是爱的能力。

原住民（印第安人）文化把北美大陆称作“龟岛”，大地是一个神圣的、来自天界的母亲，漂浮在海洋之上，依靠着各种生灵的托举，分布在大地的四个方向。在多伦多举行的姊妹集会上，开场就由原住民演讲人致辞，并点燃一个火盆作为生命力的象征，尤其是精神内在的生命力。从现场的洋溢气氛来看，真的不能说是怒火中烧的抗议，而是庆祝生命的盛会。

原住民的世界观极其重视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强调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依存、协作，美国诗人施耐德的获奖诗集《龟岛》就取自这些信仰，他并主张现代文明应该把龟岛的概念纳入人们的观念体系，使之成为一种现代性的生态文明。然而演讲人嘱咐的第一个原则，则是爱自己。///一个不会正确地爱自己的人，也不会正确地爱他人///。尊重自然、保护环境、简化生活、健康饮食，都是自爱的内容。在爱的基础上，世界需要所有的人，而不只是一部分人。以政治的、文化的、种族的身份给人们互相贴标签造成疏离，损害的是每个人和整个世界。人的自爱，人的互爱，这两者是一体相通的，人与世界、自然的合一，必然意味着人与人类的合一，也必然要求着人们接纳跟自己不同的人，关注跟自己无关的人，只有这样，爱才能够胜利。而正如女权主义者所说的，当一个人在战斗，就是在跟同盟者一起战斗，我们是彼此的力量。

在这个意义上，看待女性游行期间林林总总的各种诉求，就会理解，这种自爱与互爱的原则是其共同的根基，包容、平等、尊重、合作等都是具体的实施。不论是要求无证移民的权益、对难民的接纳，还是对性工作者的待遇、对伊斯兰的正视，都得以出现在游行队伍当中而不失和谐，多样性是平等社会的天然标志。一个也不能少，这是真正的、最有力量的联合。///女性主义在骨子里就是面向所有人的，骨子里就是博爱和正义的///，如果你对男权体制制造的等级和特权感到不公，那么你就已经是一个女性主义者。

这场全球盛会，毕竟是女性发起的，女性的权益是重要的核心诉求。女性过去百多年的持续抗争，才从连选举权和财产权都没有的附庸状态，为自己赢得了独立和尽可能的平等。不要忘记，游行的直接导火索是川普赤裸裸的性侵犯语言，以及随后主流观念的辩解：所谓“更衣室谈话”，就是一种对侵犯者的包庇纵容，对被侵犯者的二次伤害。这个社会充满着强奸思维，充满着对于女性的物化和性化，进步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倒车却是飞速，怎么不让人心急如焚？正如有的抗议者们所说，“不敢相信都什么时候了，我们还得抗议这些破事！”

这些破事还包括原住民女性被侵犯和杀害，而长期得不到重视和伸张；包括多达三分之一的女性都遭受过家庭暴力；包括美国的女性健康服务机构Planned Parenthood被当局打压和克扣，导致无数女性难以获得体检、避孕和性病防范等帮助；包括从小从加勒比海被带到美国做女佣、到老了都没有身份却没有福利甚至面临被遣返；包括即便是好莱坞一线女星的地位，报酬仍然比不上同等级男演员的一半；包括女性因为自己的穿着或表情而被强迫意愿，并在被侵犯后单方面承受污名……凡此种种，都不是女权主义的迷思，而是我们所在的事实。在多伦多的游行开始之前，全场一起静默一分钟，为了人们迄今为止仍然没有看到的男女平等的理想而静默。所幸，有觉识的女性和男性越来越多，特别是男性。诺贝尔奖获得者马拉拉曾说，一个社会的进步，不可能通过排除一半人（女性）来实现；同理，///一个女权主义潮流的成功，也必须有另一半人（男性）的共同参与///。

我们一直强调对男性的教育，让他们一方面对性别成见和强奸文化的社会现实有足够的认识，一方面对自己的男权思维和性别优势有足够的觉知，这样才有行动的可能。我们在游行队伍中看到了丈夫、父亲和朋友们，他们有的甚至也带着粉红色的猫耳朵帽子。也看到了一些孩子，他们在这里接受熏陶教育，是明天的力量。实际上，千禧年一代对于此次的选举大为失望，但是时间是在他们一边，我们的新世界就在眼前。

川普具有双重的身份意义，作为个人的他，需要经受社会对公众人物的期待、考问、取笑和反对，而作为退步保守的川普主义的商标，整个产品系列都应该受到杯葛。川普的槽点实在不要太多，人品、学识、信誉、外型、政策、税务、利益、品味……一个标语总结得有趣，“不要把川普说成是个‘逼’，他既没有温暖，又没有深度”！

然而川普虽有政治和法律机制的笼子在掣肘，对川普主义的斗争则需要每个人的点点滴滴的行动。就像标语牌铺就的漫漫长路，这条路的每一步，都是某一个人的倾心投入。据统计，这是有史以来最庞大的聚会；有人说，这也是有史以来最美丽的聚会。有爱有理想的人，是美丽的。看世界，新的川普正在各地蠢蠢欲动，民粹主义、保守主义、反智主义的情势仍然严峻，选票的斗争还在继续进行。让我们用原住民的谚语来瞻望未来吧：“不要告诉女人去做什么，要请女人告诉你应该做什么。”或者像标语牌说的——

“像女孩一样战斗！”

作者：周宇

本文刊登于“美国华人”微信公众号 (Id: ChineseAmerica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