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同其人
抗日战争爆发后,舒同任八路军总部秘书长[6]。1937年11月,出任晋察冀军区政治部主任,参与创建、扩大晋察冀根据地。1939年领导晋察冀军区除奸部制造熊大缜冤案,株连从平津来冀中参加抗战的知识分子近百人。后调回延安,任中央军委总政治部秘书长兼宣传部长。1944年夏,赴中共山东分局传达整风精神[7]。是年秋任中共山东分局委员兼秘书长、分局学习委员会主任。
第二次国共内战时期,舒同任新四军暨山东军区政治部主任、华东军区政治部主任。1947年1月,他参与策反韩练成[8]。1949年6月,舒同任华东军区暨第三野战军政治部主任、中共华东局常委兼社会部部长、国军工作部部长等职务。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任中共华东局常委兼宣传部长、华东军政委员会委员、华东文教委员会主任、华东人民革命大学校长、中共华东局党校校长等职务[9]。并被授权组建和担任“特殊情况下的台湾省委第一书记”,但因解放军未能攻击台湾而无法上任[10]。1954年,担任山东省委第一书记兼济南军区第一政委、党委第一书记。1958年-1959年期间,由于山东省虚报、浮夸严重,上百万平民因饥饿而死,1960年被降为章丘县县委书记[11]。1963年任命为陕西省委书记处书记[12]。在其任内,山东省人口从1957年的5500万,减至1960年年底的5000万。[13]
文化大革命期间,长期被监禁、批斗,经毛泽东推荐由他书写的中国农业展览馆的匾额也被砸烂。1978年被平反,任命为中国军事科学院副院长兼军委军战史编辑室主任。1980年,舒同发起成立中国书法家协会,并被推选为第一届主席,以后又担任第二届和第三届的名誉主席。1988年被授予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14]。
(维基百科)
批判赵健民,大反右倾
山东全省大饥荒
【民间记忆计划——口述:“三年饥饿”(1959-1961)之12】
口述人:邹佩义(男,1941年出生,山东省滨州市阳信县商店镇邹家村人)
采访人:邹雪平(女,1985年出生,草场地工作站驻站)
采访时间:2010年2月18日
采访地点:邹家村,邹佩义家中
佩义爷爷在村里有个绰号叫“瘸把三”,我从记事的时候就叫他瘸把三爷爷,因为他是位残疾人。
第一次去采访他的时候,他正坐在马路上的柴火堆上晒太阳。当时我正想找老人,就走过去问他有没有空,问他一下以前的老事,他爽快地就答应了。他一瘸一拐地带着我到他家,看着他一步接一步的走路,费劲的很。他一直是一个人生活,没有老伴。我不知道他是从没有讨过老婆,还是讨过又离婚了。我不太清楚,从小就没有听过有关他的故事。
他的房子是新房,他和他的侄子住在一个院子中,有两间。走进房间有点乱,地上摆的什么都有。再进入到他的主屋,地上摆了很多药瓶,一看他吃了不少药。为了让我坐下来,他还立马收拾座椅。房间里面简陋得很,一眼望去,墙上贴了很多年画,吸引我的是放在箱柜上的红色电视机,一看就很老了。在老人家我很少看到有电视机的,我一直认为老人是不看电视的。
他在讲述时,说的最多的是“那个时候饿得着实厉害了”。
吃食堂
生活困难是60年。一开始挨饿是在食堂里喝薄粥。一家人去打吃的,个人就吃个人的那一份,跟现在可不一样。那时候都吃菜,哪怕不能吃的菜也得吃。俺爹跟一个叫慧德爷的人,他俩个人吃耗子,脸吃得烂得和马虎似的(“马虎”,当地方言:脸被弄得乱七八糟)。那时候吃菜,爬到地里采青菜芽芽、麦子苗吃,饿得人们就吃这些,还有槐树叶子都吃没了,数着榆树最厉害,榆树皮吃的顶稍上都没了,老榆树皮当面子,搁在碾上压,调出来和口水似的,再放上菜,喝那个。
到以后陆续着才分了点粮食,有二、三两。挑沟(挖沟)的人吃那个蛋蛋子(菜团子),把棒子瓤(玉米棒子)磨了以后做成面子,多少加上点粮食,挑沟(挖沟)的就吃这个,有这个的话也死不了,多少见粮食,不挑沟挖河的就饿死了。那一年可厉害了,就得了那些菜,老百姓就撅着腚在地里采菜,没有也是采,多少采点就一顿吧。60年到这个程度。咱们村里记事的……那时候到现在有50年了吧,可不,整50年了。
那时候死老(很)多人了,别的村我不知道,咱村里一天两、三个地死,那一年咱村里死了好几十。全堂他两个伯伯就是这样,吃食堂,一天分二、三两粮食熬薄粥,一人一舀子,喝上那一舀子就能哼哼,喝不上那一舀子就不能哼哼,就这么饿死的。咱这饿死老些(好多)了,几天就两个两个的死。你长恩爷爷,别看他活的岁数大,他爹死的时候,咱一村人都抬不动那棺材,村里用驼子(一种搬运工具)拖着棺材,人用门抬着,饿得整村的人们抬不动一个死尸,都饿成这程度。长恩送他爹,才到清水的屋那。人家长恩最后好了,又活到80多。那时候饿得着实厉害了。像你这么大的小孩,踢踢就不动弹,吃不上就在屋跟下面晒太阳,女小孩在家里,男小孩在屋墙边卧着,踢踢就不动弹。好赖都没有粮食,不光咱这里,那个时候到处挨饿。到以后慢慢地,挑沟挖河也死了好多。
咱村饿得挺狠的,一天死两个。谁?金田他爹和小姚他爹是一晚上死的,长曾爷爷也是跟小姚家的一个人一天死的,死的时候就两个两个的死。那时死的人着实多了。运来他奶奶也是饿死的,是60年饿死在屋里。什么地方都一样,都挨饿,哪有啥吃?咱村跟邱家都出了名的严重。那时候上头(上级单位)知道了,还上这来访问,去邱家(村),也来咱这。到以后就好多了。一开始可了不得,人们还说,吃地瓜面子吃饱了也好啊,没想到能熬到现在这种社会。
头一年, “刮五风”闹腾,东西都扔了,入社是五五年,这个我都记得,五五年入社是挺好的,不到18岁不让干活。到58年以后,就叫“刮五风”,不干活光闹腾,黑夜白天点火,在地里不让回家,都抛(挖)上地瓜窝,在里面睡,那是58年。58年的粮食呢,没抛,全埋在地里,萝卜抛(挖)了也埋在地里,所以 60年挨饿呢,就是这么着挨的饿。这么捣鼓,58年能有啥吃的。一开始不挨饿,吃好的,58年吃食堂的时候炒菜,小孩们闹腾,爱怎么着就怎么着,那粮食扔的到处都是,这村搬到那村,那村搬到这村,这么闹腾。这样,到以后不就都没粮食了嘛,陆续着一年穷了,下一年还会有吃的嘛,以后越整越穷了。
“刮五风”时,你说麦子呢,撒麦子撒一万斤,“刮五风”时咱这可没有这么办的,别的地方都乱报,说撒上多少麦子,长多少麦子,那几年把东西都糟践了,柴火都不让进家。大人孩子挖上坟那样的窝子,把柴火呕在里面,干活干多少不说,黑夜都点着柴火不让睡觉。到下两年就穷了,没有粮食就挨饿了。没有粮食人们还吹,那时毛主席不知道没有粮食,人们吹多少万斤,本来长一斤,说成长一万斤。到以后去无棣(隔壁的一个县城),老木头(村民的名字)当官的时候,到处去找粮食,实际哪有粮食,根本就没有。那时候叫“打老虎”(找有粮食的人),人们都胡说有多少万斤粮食,他就来找粮食,去哪找粮食,地里的粮食都舍(扔)在地里,都糟践了,这样挨的饿,操他娘!那时候饿得人们……
到集体入社了,那是55年入的社。54年“茶花互助”,那时候都收入不上,都不老实干活。就说挑沟(挖沟)吧,早上去挑还行,但都到饭食时才凑齐,到地里再学这知识那知识,都闹着不干活。到地里,娘们拿着鞋底,活都干不过来,都耽误了,那一年地里的草都很多,它能长吗?以后不挨饿,到哪里跑啊。翻过来时,庄稼也不强,跟现在差远了。那时候种宽的地,不能种窄的,种窄的话人们就糟践东西,逼的人都种窄的,开始的时候种得很宽,一亩地种十多斤,就长不了那些粮食。那时候,操他娘,光闹腾玩……
58年闹腾得太狠了,有的村庄稼放在地里不管,任家、赵华家那两个村的道两边,掰了多少棒子,附近村里的人没有承认的,都舍了。那个李家村,庄稼都弄不到家里,附近的村帮着弄,有些就舍在地里。58年那个时候,真没啥吃,那个时候入社就是闹腾,咱村到大么张村耕地,一会耕三十亩地,都不闹嘛,这一下子,那一下子,比耕地瓜地都快,去十多人,三十亩地就耕完了,就这样不老实干活,这村给那村耕,那村给这村耕,那一年都说“刮五风”,60年挨饿就是这个样子。
当个农村干部学这个学那个,我那时候就是老百姓,整天让你开会,还学习。到以后多少有点粮食,也就是吃几两,以后到一斤嘛。分地的时候到斤数了,到斤数就是好的,一年一个人平均360斤粮食的话,那就是很好的了。实际上入社时,真好的不多,郭家村的山海,他当干部的时候一年到头都不分粮食,你去吃啥?长点还不够糟践的,不光一个村。一个地打麦子,麦子从麦秋一直到大秋,下雨晒不上,闷着都糟践了,那时候着实厉害了。实际上,毛主席说的是不错,下头(下级)可不是这样办的,地里不怎么长粮食,都让草吃了。咱这以前有块地,就在同堂家的屋那边,萝卜地里的草,娘们坐着打草,就像割蒲扇那样,打出来再长萝卜,你说能长强吗?那时候是这样闹腾法,不怎么干活。
挨饿的时候,光想着这些事,可了不得。饿得人们围着地瓜,吸地瓜水。以前在你四奶奶家,联祥家(四奶奶的儿子家)那边,在她家有个仓库,没有人敢去偷,门上锁着一把锁。那是国家的仓库,有点粮食人家存着,没有敢偷的。那个时候的政策和现在不一样,大小的事就敢逮捕你,现在逮捕不了。运来他爹多大的事啊,就是罚劳役罚没的,运来他爹是偷了梭柱他家一个十多斤的小猪,还在地瓜糠上扒了一篮子地瓜,判了三年刑,把他(运来他爹)弄没了,之后找不着了。运来他爹他娘都找不着了,他娘是长病死的,埋在(村)东北上,坟也没了。他爹就是在青海没的,之前发到青海。他爹是59年发放的。以前运来和他爷爷一起过,他爹就跟他娘过。那个时候的政策有点事就没法办,都不敢偷。说错了话也不行,你说一句毛主席的错话,就麻烦了,那个时候和现在不一样。学生在道上骂毛主席也不行,骂一句的话非要找着,那个时候还这样。
(完)
原载:草场地工作站《民间记忆计划》(读取时间:2012年6月26日)
【民间记忆计划——口述:“三年饥饿”(1959-1961)之2】
口述人:吕转改(女,1928年出生,山东省滨州市阳信县商店镇邹家村人)
采访人:邹雪平(女,1985年出生,草场地工作站驻站)
采访时间:2010年2月22日
采访地点:邹家村,吕转改家
知道金奶奶的大名叫吕转改时,是在2010年2月第一次采访她后才得知的,并且是问的她孙子。村子里像她这样的老人,除了我的奶奶之外,我一个老人的大名都不知道。第一次去采访她,心里挺紧张的,因为之前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的和老人待在一起过,其实一开始也不清楚该怎样进入她的生活。不过因为我是出生并且长大在这个村子,村里的老人我都熟悉,接触对我来说也不难。
金奶奶是我采访中印象比较深的老人,也是村里唯一一位戴着眼镜的老人。记得小时候经常去她家,但我忘记了她当时长什么样子。上学后,我就很少去她家,慢慢地到了高中和大学的时候,我见了她都不会喊她奶奶,每次在村里见到她的时候,我记得经常会溜过去,现在想想却想不出会溜过去的原因,好像是因为她戴着眼镜,觉得怪怪的。
2010年初开始重新接触金奶奶,当时就是为了去采访她关于挨饿的事。还记得去她家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睡觉,我走进她的房间,把她吵醒了。她急忙带上眼镜看着我,像见了一个陌生人一样。现在想想当时的行为,好像太冒犯老人,但正是因为那次的接触,听了金奶奶和我讲的故事,我才开始再去关注她。
金奶奶是个小脚的老人,像她这样的老人,在村里也不多见。看着金奶奶的脚,小得可怜,好像没有我的一半大。第一次去她家时,给她拍过一张照片,她坐在自己的家门口发呆,看到她瘦小的身驱和那两只咄咄逼人的小脚,我没法感受她是怎么走过这几十年的。有一次我去她家,正好看到她在院子走着,两只小脚迈着小步子,慢慢地往前移动,没办法体会到她所承受的重量。采访中她还对我说过,她去过别的村子要过饭,饿得走不动,我却也想象不到她是怎么走到别的村子的。
2011年过年我再次重返她家,再次和她待在一起,听她讲故事,最大的感受就是很踏实。
哎呦,刚娶了(嫁过来)没挨饿,入了社(公社)才挨得饿。挨饿的时候,光记得挨饿了,啥也想不着,吃糠吃菜。我去地里找野菜,啥菜也吃到了。哎呦,就是没吃屎,就是没吃蒿子(一种野菜草),没有不吃的东西。俺那时嫁(过来)了,是在这里挨的饿。在队里干活要撅地,人家使杆子量上这么多块地,你撅不完人家不让你回家,还在地里吃。那时光吃地瓜,也吃菜,都吃青青菜、吐露酸(野菜名)、晏紫因(野菜名)、纤纤臭(野菜名)、野菜、榆叶。炕上铺的草包上面的秕子,弄下来压压,攥成饽饽,掺和着吃,就是吃那个。好赖没有啊,没啥吃。跑到郑家店俺姐家,在那要了点萝卜,带了回来。回来俺老伴还不能动弹了,捣鼓捣鼓让他吃了。人家都受罪,没有比我受罪大的。
吃那些树皮,把菜扒拉熟了,切碎,搁上点盐,拌拌就往嘴里扒。就这么着,还咋吃啊?那些榆树叶就煮煮,就这么吃,槐树叶也是这样吃。咱村里采不到了,就到别的村采。我爬到树上摘榆叶,小珠(指自己的女儿)就给我递筐子,递钩子,俺勾上一篮子,摘回来就蒸巴拉子(都是菜做的),打胡饼,就这样。好事想不着,就想着这些。那些吐露酸、青青菜还是好菜,扒拉熟了拌来吃,还不难吃了。哎哟……吃榆树皮,先割下那个皮来,把老皮扔了,光剩下那个嫩的,再切成一块一块的,就这样扒拉吃。树皮啥味的……记不着了,光知道好吃了。菜还有好味嘛,苦甜酸辣的。
好嘛,俺的眼瞎了嘛,一上地(到地里)就哭,一上地就哭,哭成这么样。为啥哭啊?到地里找不到菜。家里也没啥烧,还得拿着兜去拾柴火。菜都吃光了,树皮都扒光了,回到家就哭,找不着不就挨饿嘛。好赖有啥吃也行,就是没有。俺去俺娘家,她蒸了干粮。俺娘对俺说:妮,我蒸了好干粮。我说:啥干粮啊?俺娘说是青叶的,搁了点面子。我吃了好几个饽饽子(馍馍)。我临来的时候,她还给我搁了几个,家来(回到家)就让老伴吃上了,哎哟……
说以前可了不得,光想着挨饿了。小珠去采苜蓿,都中午十一、二点了,她还没有回来,我就到处去找她,也找不找(到)。到吕家坟她姥娘家,找了也没在那里,这上哪了?把孩子饿死了?我就围着村子嚎嚎地叫:小珠!小珠!孩子挟着那个筐子睡在地里。她一边哭着一边(跟我)回来。在赵家村那,我说:妮,家来吧,天这么晚了。孩子回来了也没啥吃,筐子里采了半筐子苜蓿。回来后,我挑了挑,搁在那个小铜锅里煮了煮,她扒(吃)上了那碗菜。别人挨饿还有点糠,买点吃的,咱这好赖就是没有,光指着吃菜啊。
孩子饿死好几个,有一个都这么大,会跑了,到死手里还攥着糠干粮。死的孩子都是闺女,就是剩下豆秋(指儿子)(一)个人。哎呦,啥法啊!俺今年八十三了,那时上地里干活撅地,俺让长曾奶奶帮俺哄孩子,小珠净点点(很小),到人家葡萄架子那里,采了一把又一把的葡萄叶,往嘴里添,把架上的叶子都吃没了。一个她,一个栓令家的玉翟,就是她两个。长曾奶奶说,别人家的孩子还不这样,就是金家(吕转改家)那个和栓令家那个,光在葡萄架下面吃那些叶子。村里的人们都说,他们那是饿得,不饿还吃那个嘛。哎哟,操他娘……饿死俺好几闺女,那个焕娥(女儿)光掉腚(烂屁股),她腚上都有虫子,回家我用鞋底给她擦,不然的话都让蛐咬烂,她那时都会跑了,这么高,死了。
当时家里有四、五口人,俺老伴、老伴他哥、我、晓凤、小珠,五六口。俺大哥饿死了,有七十。他在饲养畜喂牲口,他在那里拿回来麻膳(一种吃的),让当官的看到了,人家训他就死了。有天晚上还在那玩,长河当队长。开会要砖,我就对俺哥说,村里要砖,咱家里没有咋办,一个人要六、七块。我说,哥,咋办?他说明天再说吧。人家长河早上在喇叭里吆喝,早上起来我一直想这六、七块砖,我就在窗户边上叫他。我说,哥,人家都吆喝砖了,咱去哪里弄啊?他不说话。每次他是插着门,那一天他没插。我说,哎呦,他怎么不说话啊?我想每次他都听得很清楚。我又对他说,哥,人家要砖了,你快起来和我去扒,咱去扒墙。他还是不说话,我就掰过他的头,他嘴里吐露沫(吐沫)。那时他还没断气,嘴里光吐沫。我出来就叫,长河兄弟,快来,银哥(俺哥)不行了。他说咋着了?我说嘴里吐露沫了,不知咋着。长河看了看,他说真不行了,人完了,人完了。他一会就断气了,那不是饿死的嘛,是饿死的。到底那五块砖,也没找到,光顾死的(俺哥)了。叫长河来,叫村里干部来,还有邹佩熙看看。棺材都没有,用两个门板绑在一块,把他搁在里面,要是有吃的,他也死不了。
我还要了次饭。俺和长恩家(长恩的老婆)去要饭的,去小王家和柴家,要了两个村。人家那里有老些(很多)挑沟的,那道上走路的人趟趟的(人多),好多人倒在道上就不动弹了。我那时也不害怕,去人家地里拾干白菜叶子,一边拾着一边往嘴里添。去人家门上要饭,一进人家那个门,眼泪就哗哗地掉。人家在喂孩子,就半碗粥。俺说,大娘,你给俺舀点粥喝。那大娘说,哎哟,俺没有了,这是俺的孩子剩的。俺说,剩的那个俺也不嫌啊。人家就给俺那么半碗,俺就嗖嗖地喝了。看见人家在井上陶漏(洗)菜,俺就和人家说,大娘,给俺点菜吃。人家说俺这还是买的了。俺看着她说,你买的,你给俺点吧。人家掏漏(洗)着,给了俺一点,俺就添在嘴里。要点萝卜就装在口袋里,要点地瓜就装在口袋里,家里还有孩子呢。好的就留给孩子吃,那糠那菜,俺和长恩家就吃。哎呦……寻思这个社会真好,又吃馍馍,吃面条,吃饼。那个时候看见了还不撑死嘛。哎呦……哎呦……
俺家(屋)后不是种的玉米吗?孩子热的哭,搂着我的腿,不让我烧火,我撅地回到家,我寻思到屋后劈点树叶子,回家烧火。我掰了一个棒槌(玉米棒),那个棒槌(玉米棒)搭拉着(下垂着),我把掰的棒槌(玉米棒)搁在口袋了,西曾家在一个墙角边上看见了,她对我说,老金家,你掰棒子了吗?我说,没啊。没?她说,我看见了。我说,你看见了,我也没。我寻思回家烧烧,给孩子吃。她走到我跟前,一下子在我的口袋里,夺出那一个棒子来。在挨饿的时候,那一个棒子是管事嘛,我操他娘。她拿着那个棒槌(玉米棒),去找村干部,找邹佩喜。到晚上开会,都训我,村干部也训我,邹佩喜也训我。我就和他们说,我别的事没有干,就偷了一个棒子。我的孩子哭,那时恼得我好哭。那是队里的棒子,有粮食不让吃,队里的粮食老多了,就是不让吃。棒子都存在老四家的屋里,都长了芽子,也不分。那时候饿得人们把棒子囫囵往嘴里塞。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地瓜秸子,嫩的囫囵棒子,人们咔哧咔哧地吃,村干部看不见就偷吃。要是看见玉堂(村里的队长)来了,就都不吃了。寻思起早已(早先)那些事来,可了不得了。
村里有粮食就搁着,不让吃。要是有人偷的话,让人看见了,了得嘛!你偷的话,让人看见就游街,还偷粮食。敢偷嘛,胆子大的敢偷。东边西河家的娘对俺说,小妮,你还这么挨饿,你咋着弄不了点东西啊。俺胆子小,不敢。不敢去地里掰棒子,俺不敢。人家都不挨饿,俺光挨饿。地里的麦苗子,俺采回来煮煮吃,和老草似的,不烂。那时候游街,就是带着高帽子在村里游街,人们都说为了啥?都说为了偷粮食。
(完)
原载:草场地工作站《民间记忆计划》(读取时间:2012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