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角处的汉斯Hans
每每度假去奥地利,两个小朋友就会说要去看Hans,每次都要跟他们讲Hans现在不住在奥地利了,回他德国Kassel的老家定居了,他们才不无惋惜和惆怅地问什么时候能见到Hans. 今年冬天再去奥地利滑雪,两个小家伙居然没问起Hans, 还是我在路过Kufstein的时候说,两年前我们就是在这附近的小镇去见Hans的,哥哥才又问起。看来小孩子的世界有太多新鲜的东西,太久远的只会压在记忆的深处以至忘记吧。可于我Hans却总是在那里的,不会忘记的。
时间像一条河,会带走好多的东西,可是有些厚重的记忆如卵石般散布其中,难以冲走的。倒是因了时间的冲刷,有了一些圆润的色泽,当阳光不经意间透过水流照上去时,会折射出些许的光亮,有一种虽久远却质朴的感觉, 让人觉得温暖的。。。
记得刚来慕尼黑,下飞机是晚上,作为担保人的Hans 来接的我,当时的我该是懵懵懂懂的,印象里那天是有月亮的,难道当时的我在想这异乡的月亮是否比家里的圆呢? 还记得当时的我问Hans 能说英语吗? 他笑着说不能,语气温和却坚定,打消了我用英语的念头。于是开始了我艰苦的德语学习。那时德国还不承认中国的大学资质,得去念大学预科,而入预科也是要考德语的。Hans从一开始就要求我每周二到他家去和我讲德语,练口语。现在想来是占了他许多业余时间的,他那时还在Siemens上班,工作也挺忙的。虽然他独自一人生活,但他喜欢运动,爬山,骑车,所以这样的帮助真是不容易的。
Hans个子不高,应该不到1.7吧,长相普通,而且左眼有些问题,总是眯着的,好像他的眼睛问题是先天的。这样的条件估计找另一半也不是很容易吧。及至几年以后见到Hans的哥哥我才真正体会到“一娘生九子,子子不同“, 不光是个性,而且天赋,长相也极为不同,Hans的哥哥 高大,俊朗,也在Siemens, 但是在别的部门,早早地就做了部门的头,有家有孩子有Haus. 而Hans则是一个人,在Siemens做普通的工程师,属于勤勤恳恳的老黄牛,爬不上去的。Hans 在公司附近租的两室一厅的房子,把其中一间出租给学生,应该不会是因为经济的原因,也许还是一个人比较孤独吧? 不知道是不是Hans 和中国人比较投缘,他的数任租客都是大陆和台湾的,他还帮这些在异乡的大陆学生联系在Siemens的暑期学生工,Siemens 的学生工工资是比较高的,也比较稳定,三四个月下来基本上能维持一年的生活,对于那时一年只能打工90天的学生来说是挺不错的了。台湾的学生却是不需要的,20年前台湾的生活水平估计和现在大陆一样,他们要不有台湾奖学金,要不家里有足够的资助。
和Hans 每周的德语练习至少坚持了一年,直到我上完预科,顺利进入大学学习。记得上一次搬家,居然翻到当时和Hans 练习对话的本子,写得满满得一本,翻看其中,发现我们那时候还讲了不少话题呢,估计都是蜻蜓点水,因为我那时的德语估计是难深入讨论什么的。
日子呼啸而过,开始的几个学期中间还去Hans 所在的部门打工。后来有时假期有事不能去,或者去了别的地方。但每年总会聚上几次,我的毕业论文还是Hans 和他的侄女帮我改的。 估计他改过不少中国学生的毕业论文。他的房客中有台大法律系的高才生,那家伙姓高,记忆极好,十分了得,学德国历史,过目不忘,历届德国总理如数家珍。更有胜者,此人是超级金庸迷,熟读金庸小说不说,对其中招数烂熟于胸,居然还能讲出出招回手之对错及妙处,让我叹为观止。那时我们总是圣诞坐在Hans 小小的厨房里,吃着Hans 的德式烤鹅 和那位法学高博士的红烧猪蹄,聊金庸。Hans 总是笑着看着我们,像看着一群他的孩子一般。Hans 的年龄和我的父母一样。有时候我会想,Hans上一世应该是中国人吧,要不他怎么会对遥远地方的我们这么好呢? 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大约就是这样的吧。
后来Hans 的部门改组,他也早早地退休了。Hans 很喜欢运动,我的滑雪还是他教的。夏天他会爬山,或者骑自行车从德国到捷克。 有时候也会徒步旅行。反正不闲着,加之他有几处房子出租,所以有空还得打理一下房子,从来没听他说闲过。再过几年听Hans 说他妈妈的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他哥哥家在慕尼黑,是没办法动的,所以这照顾老人的重任就落在Hans 的头上了。他退了自己在慕尼黑的住处,回到了北边Kassel 的家。 虽然很少见面了,可每年我和先生的生日总能接到Hans 的电话,寒暄几句。问他母亲,似乎是越来越不好了,及至有一年他说他母亲去了。言语中间许多悲戚。
接下来Hans 开着他的老房车,去了奥地利的Hopfgarten im Brixental, 这里是滑雪胜地。酷爱滑雪的Hans在那里一住就是八年,前年的复活节我们总算是凑出一周时间,去滑雪看Hans。那是非常开心的一周,两个小朋友都从来没见过Hans, 却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在Hans 拥挤的房车里吃着Hans做的土豆浓汤,好是温暖。 去到山上滑雪,快七十的Hans跑来跑去陪他俩玩,好是开心。时间过得很快,最后一天我们要走时又去了Hans的房车,他说他要卖掉这房车,回北边的老家去住了,八年了,这附近的山他都走遍了,滑遍了。可以回北边的平地休息休息了。毕竟滑雪也是一项对体力要求极高的运动,危险系数也是不低的。再者他北边的房子也需要修葺了。他又很关心地问小朋友的德语,再三嘱咐我一定要抓好他们的语言等等。分手时已是傍晚,Hans把我们送到停车场,道别将车慢慢开出停车场,Hans走到停车场外的路上拐弯处,两个小朋友打开车窗一直挥手说再见,Hans也招手。车慢慢开走,我回头让小朋友关上窗,透过后车窗看到拐角处的Hans一手放在胸口,一手在画十字,头微低,似乎在为我们祈祷,我的眼眶一下湿了。这街道拐角处祈祷的Hans, 一切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