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老张不是个名人。

对于出名这回事，他的看法是随着年龄转变的。小时候，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会成为名人——而且是会是很有名很有名的名人，例如国务院总理，或者钱学森那个档次的科学家。到了青葱岁月，老张（那时候还叫小张）觉得自己仍然有可能成名——如果自己够努力的话。等他不年轻了，老张才发现，自己的努力只是证明了一件事： 努力，只是一厢情愿的举动，有点类似于单相思。而姑娘要不要嫁给你，则是另外一回事。

后来，老张经常说：名利于我，如过眼烟云耳！

老张还说：世间浮名，哪如浅斟低唱？

作为老张的朋友，我也经常这么说。那时大家坐在公园的一个茶馆里，周围全身桂花树，香气弥漫。一边品茶，一边品香，陶然有出世之意。

可惜，走出茶馆，大家发现这世界还是照旧：有名就有利，正如升官就会发财一样。 实在成不了名，也升不了官，我们便开始学会超然。维持道德高尚或超脱，是一个平凡人最后的遮羞布。

但那一天老张的感觉不同。他一边骑车，一边摸着口袋里的手机。仿佛华老栓摸着衣袋里的人血馒头：他的精神，现在只在一个包上，仿佛抱着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别的事情，都已置之度外了。

老张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几岁，他迎着阳光，充满活力的骑着山地自行车。淡黄色的光辉像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在他前面，一个繁华、忙碌、充满各种机会的城市，像一幅美丽的画卷一样，徐徐地沿着马路展开……

老张没有回家，他直接去了晚报社。

这是一栋不大的米色楼房，老张经常在门口路过，却从来没有进去一次。至于晚报，老张是经常买的，他还是不习惯在网上看新闻。

接待老张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时髦年轻人，戴着银色的耳环。

有什么事吗大哥？时髦年轻人手里握住一个ipad，大大咧咧地问。

不知为什么，老张有点拘谨。他结巴了一下，说：我，我看到，不，遇到了一个外星人。

哦，那应该是属于社会广角镜栏目的。——你等会儿，我帮你叫小王。时髦青年说完就离开了接待室。仿佛在他看来，遇到一个外星人，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就像在街道拐角遇到一个卖橘子的农妇一样。

老张有些发蒙，他开始意识到，事情也许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过了一会儿，小王推门走了进来，这是个戴眼镜的书生。

他很有礼貌地和老张握手，寒暄了几句，还问他喝不喝水？说完，他顺手拿起老张靠在墙角的鱼竿，赞赏两句，说下次要给老爸也卖一支，免得他退休无聊云云。

忙完这一切，他才慢条斯理地在老张旁边坐下，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问：听说您抓到一只外星人？

不、不，老张慌忙纠正，不是抓到，是遇到。而且不是一只，是一个。我遇到了一个外星人。

原来只是遇到啊，小王脸上写满了失望，他合上了笔记本。

等等，老张赶紧掏出手机，把照片打开给小王看：你看看，这些都是证据。

小王饶有兴趣地接过手机，翻看了一回，赞赏说：拍得不错！画面很清晰。

然后他把手机还给老张，说：谢谢您，我们一定会跟进的。请您在门口接待处留下你的姓名，身份证号码、联络方式、家庭住址，以便我们和您联系。

说完，他又拿起那支鱼竿，轻轻地挥了几下，问老张：很轻便！在哪里买的？

城南花鸟市场，进门左拐第二间店，碳纤维的。——对了，请问你们会把这个消息登出来吗？

现在还不清楚，要等主编的意见。小王满脸微笑地说：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我送您出去？

好的，好的。老张连连点头，不知为什么，一来到这个地方，他仿佛矮了一截 。

——对了，老张临出门前，捡起最后一丝希望，转头问道：你需要从我的手机里下载照片吗？

小王彬彬有礼地说：谢谢！现在暂时不用，如果需要的话，我们会和您联系的。再见！

真是个有礼貌的小伙子！老张心想。

然后，他提着鱼竿和塑料水桶，就这么空荡荡地朝门口走去，心里也多少觉得有些空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