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现的一份西南联大文艺活动史料
刘正
摘要:1944年5月8日,在西南联合大学图书馆前举办了一次学术演讲晚会,内容涉及到了新文化运动在文体、诗歌、散文、戏剧、小说、文学遗产等方方面面的成就和存在的问题,这些学术演讲是对五四以来新文化运动及其成就的一次总结。
关键词:西南联大、文艺活动、新文艺
我幼承庭训,研读《说文》和《周易》等古籍,课余时间非常喜欢收藏和浏览家中旧藏。及长,东渡扶桑,可谓求学万里而乞食多门,其中艰辛,一言难尽。虽如此,然偶有闲钱,必多方搜集古籍尺牍、碑帖法书。积年有得,从唐宋迄现当代,竟将近数百种之多。近日,因为专心撰写《陈寅恪与近现代中国》一书,时常翻检家中所藏,惊觉有西南联大教授证书、尺牍和文稿数种为历来研究西南联大校史之学者所不知。于是,拟整理出来,全部交付发表,以享同好及所需者云云。
此文为余整理收藏文物之第一种,按其原始文稿题目为:《联大五月八日文艺晚会记》。作者署名为“许寿鄂”。按,许氏乃西南联合大学毕业生,《西南联合大学毕业生名录》中有其名字。曾任天津某中学历史课教师。解放后,改名为“许世谦”。先后任北京大学历史系党总支书记、系主任、教务长等。家住北京大学朗润园13公寓二层。许氏至死也没有留下有关此文的任何消息。
此文稿撰写时间为“民国卅三年五月八日”,即1944年5月8日。晚会当天主持人为罗常培、闻一多二人。此晚会举办地点在昆明西南联合大学新校舍图书馆前的草坪上。该新校舍是1939年4月建成。当时图书馆为砖木结构,且只有一栋。
该文稿原始稿纸为浅蓝色竖排印刷,右侧有蓝色印刷字“昌和制造”四字,左侧有蓝色印刷字“叙水东街”四字。点明了当时西南联大师生们所使用的稿纸生产商的字号及地址。该稿纸每行25格,每页20行。
文稿今存四页,在这次文艺晚会上发言的先后有:罗常培、冯至、朱自清、孙毓棠、沈从文、卞之琳、闻家驷、李广田、闻一多、杨振声十人。从内容分析,全部文稿当为五页,所缺者为第五页,发言人为闻一多、杨振声。而李广田的发言记录只缺结尾部分。故此可以得知该晚会前七位发言人的全部发言内容和李广田的绝大部分发言内容。
该晚会上发言的十个人演讲题目依此为:一、罗常培:《五四前后文体的辩争》。二、冯至:《新文艺中诗歌的收获》。三、朱自清:《新文艺中散文的收获》。四、孙毓棠:《谈现代中国戏剧》。五、沈从文:《从五四以来小说的发展及其与社会的关系》。六、卞之琳:《新文艺与西洋文学的关系》。七、闻家驷:《中国的新诗与法国的文学》。八、李广田:《题未定》。九、闻一多:《新文艺与文学遗产》。十、杨振声:《新文艺的前途》。这十个题目涉及到了新文化运动的文体、诗歌、散文、戏剧、小说、文学遗产等方方面面的问题,是对五四以来新文化运动及其成就的一次总结。冯至和闻家驷二位诗人则强调了新文化运动的收获和不足:“新诗收获,在内容方面,产生了说理的诗。爱情诗发展到表现崇高的情感,而且发挥了积极的乐观的精神”和“新诗中象征派是受法国浪漫派的影响,它曾增加了诗的神秘性”。而翻译家卞之琳则一针见血地指出:“五四以来的新文艺受西洋影响很大,而最重要的是翻译。翻译里又产生一些毛病。在内容方面,受西洋浪漫主义影响,造成八股、不着实际的倾向。在文学形式方面,造成呆板生硬,不合中国口语的毛病。”毫无疑问,卞之琳对翻译文学的批评至今还具有指导意义。
分析各位发言的内容。孙毓棠的发言是最认真的。他总结了当时话剧创作的五大毛病,即“第一,剧作家不了解舞台和演出的种种技巧。第二,不懂对话。第三,不善于刻画典型的和创造的性格。第四,描写现象不够真实。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戏剧作家还脱离不了文人文学的气味。”并且,最后指出:“真正好的剧作家是要有浓厚的同期心、广博的爱,分析和了解广大的人们的痛苦原因”。
该文稿为当时的学生许寿鄂所写。他当晚任晚会记录。所记录的内容基本上是对演讲人发言的概述,但是有的记载明显属于原话。因此,我在整理时适当做了区别。可以明确看出是记录发言人原话的,我使用前后引号,加以标志。而只是记载发言大概的,则不加前后引号。
该文稿写完后交时任西南联合大学史学系教授的毛子水审阅。故此,文稿上面的红笔修改显然当出自毛氏之手。考察文稿,发现多处错别字和标点错误,有的被作者本人修改过,有的被毛氏修改过,还有很多没有被其修改过的。可知此文稿为一次性写成之草稿。考虑到该晚会事前被昆明报纸披露,因此,此文稿修改后应该发表在当地的报纸上和西南联大的内部刊物上。
该文稿照片如下:
全文经我重新标点和分段整理如下;
《联大五月八日文艺晚会记》
许寿鄂
民国廿三年五月八日晚上,西南联大开了一个文艺晚会。
报纸上事前已批露了这个消息。会场设在学校新校舍图书馆前面的草坪上,讲台的两边放着两张桌子,一边是讲台席,一边是记录和新闻记者席,霓灯和汽灯的光亮正反映出周围的寂静。这种场面、气氛,在昆明是空前的。人们从各地聚集来,静静地坐在草地上。晚到的站在后面,围成几曾圆圈,全体人数总在两千以上,校外的人士有好几百人。
会是由联大国文学会主办,罗常培先生、闻一多教授主持的。讲台上挂着演讲程序单:
一、罗常培:《五四前后文体的辩争》
二、冯至:《新文艺中诗歌的收获》
三、朱自清:《新文艺中散文的收获》
四、孙毓棠:《谈现代中国戏剧》
五、沈从文:《从五四以来小说的发展及其与社会的关系》
六、卞之琳:《新文艺与西洋文学的关系》
七、闻家驷:《中国的新诗与法国的文学》
八、李广田:《题未定》
九、闻一多:《新文艺与文学遗产》
十、杨振声:《新文艺的前途》
起点过了,晚风微微地吹过来,皎潔的月亮从乌云的缝里透出来。罗常培先生起来致开会词,报告今日的开会和在广阔的草坪上开会的意义。
他说:“这个草场里再没有间隔,也就是联大里面再没有墙,没有间隔。我们要求全国、全世界的文艺工作者、全人类都没有间隔,都能这样的打通。现在月亮上升露出来了,这皎潔光明象征着我们追求光明。这开阔的操场有的是新鲜的空气,我们今晚可以洗涤关在屋里所受的污浊气味,来尽量吸些自由空气。”
几次掌声打断了他的话和结束他的致词。
讲演顺次开始:
罗先生简略的叙述从民国六年到十一年前后期间对新旧文体的论争;从胡适之的《文学改良雏议》、《八不主义》、和《建设文学革命论》以及陈独秀的《文学革命论》后,新的文体以《新青年》和北京大学为中心发展起来,引起保守派古文学家的激烈反抗,他们在争辩失败后,无聊地写出“荆生”和“妖梦”来谩骂和诅咒,但这正是失败的哀鸣泄愤。而以后在新文体运动中,先后有创作社、未名社、新潮社等起来。
冯至先生用他重和清晰的口吻来说新文艺中诗歌的收获。他说:“诗人是比任何人想象得更要真实的人。新文艺史中新诗收获,在内容方面,产生了说理的诗。爱情诗发展到表现崇高的情感,而且发挥了积极的乐观的精神。在形式方面,曾有过不少争辩,但都是在一面打破旧形式和一面追求新形式的两者不调和而起的。而这都是需要的。”
朱自清先生上来就说:“今天这个会也是散文!就新文艺散文的收获可分:长篇议论文,例如胡适之的文章。讽刺文,鲁迅的最含蓄而锋利。小品文,有时也写自己身边琐事。”
他用“这几种文体都很重要,应该再发展下去”来结束。
孙毓棠用他谦虚的口齿来谈现代中国戏剧。他说:“戏剧不仅只是文学,而是综合的范畴。因此中国的新戏剧是没有旧传统可循,走着和中国旧戏完全不同的道路,纯粹模仿西洋。二、三十年来中国的话剧还有几种毛病,就是:第一,剧作家不了解舞台和演出的种种技巧。第二,不懂对话。第三,不善于刻画典型的和创造的性格。第四,描写现象不够真实。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戏剧作家还脱离不了文人文学的气味。真正好的剧作家是要有浓厚的同期心、广博的爱,分析和了解广大的人们的痛苦原因。”
沈从文先生谦虚的说他“怕出来讲话”。
他说:“小说比较容易发展,因为它有传统习惯,社会各阶级常将它当作认识和享受的工具,竞争机会多,易与读者接触。”他指出:“新文艺中各阶段和它代表作家的特点”,指出“小说和商业资本与政治发展联系。今后应该让它自由发展!”
卞之琳先生的话太快了!而且有时听不清。
他以为“五四以来的新文艺受西洋影响很大,而最重要的是翻译。翻译里又产生一些毛病。在内容方面,受西洋浪漫主义影响,造成八股、不着实际的倾向。在文学形式方面,造成呆板生硬,不合中国口语的毛病。至于中国新文艺对世界的影响却很少。因为我们的文学发展,还没到令人满意的程度。”
闻家驷先生上台后,朝着东面的方向讲话。全场三分之二的听众无法听到他的声音。除去在他偶尔扭转朝向听众时,微风才将他断续的字句传给听众。他讲:“中国的新诗和法国文学的关系、中国新诗中象征派是受法国浪漫派的影响,它曾增加了诗的神秘性。”
讲了十几分钟便结束。
李广田先生用他纯粹的山东腔来演讲。
他说:“演讲单写着题未定,因为他是乱凑数的。临时便只好杂讲一些——就讲杂文的收获。杂文是一种散文,一种近于小说又近于”(以下缺。)